著名学者吴宓曾经冒险“偷书”,这是吴宓自己在日记中记下来的。其缘起,在于“文革”初期红卫兵抄家。
重庆的抄家,是从1966年8月下旬开始的,由“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和赤卫军进行。抄家对象名单,一般是由各地区各单位党政领导和公安派出所拟定的。
吴宓当时在位于重庆市郊北碚区的西南师范学院
“九月二日上午红卫兵(中文系)来宓舍搜查:共来四次,取去《学衡》《大公报・文学副刊》全套,《吴宓诗集》26部,吴宓日记1910至1966八月二十三日,吴宓诗文稿笔记,以及其他书物(生活资料、旅游画片、毕业证书、有关恋爱书刊、西洋名画等)。”
1967年除夕之夜,吴宓在日记中补记了被抄家后的感想:“经过此次‘交出’之后,宓的感觉是:我的生命,我的感情,我的灵魂,都已消灭了;现在只留着一具破机器一样的身体在世上,忍受着寒冷与劳苦,接受着谴责与惩罚,过一日是一日,白吃人民的饭食,真是有愧而无益也!”
吴宓对这场“文化大革命”是非常反感的。他在7月26日的日记中记下了对这场“大革命”尖锐的评价:
“忆1923济在《学衡》中著论,谓今之中学生感情盛,意志强,而理智弱,知识、经验并乏,言论家(政客)惟事鼓荡,至若辈者弱者自杀、颓废,强者愤世嫉俗,今日本身受损,异时祸及国家社会,云云。又西人恒言:‘天下最危险之事,莫如以利刃置诸小儿之手,使之乱割,伤己伤人。’呜呼,四十年世变,至今文化大革命运动,以上之言验矣。”
1967年5月9日,吴宓在“劳改队”劳动中,再次看到了自己被抄去的书物,他在当天日记中写道:
“1966年八九月之交,红卫兵抄去郑思虞、徐永年及宓等之书稿文物,均锁置于3121室中。今因需用该室,遂于10―11时,呼劳改队诸君往,将室中所存悉搬来教师阅览室,堆置书橱间及地上,宓之日记及《吴宓诗集》、《学衡》杂志等全在焉。旋命诸君往扫除该室竟。最后二红卫兵(学生)来,贴封条书橱巷门及宓之书物上。――宓目睹心爱之书物不得取回,不胜伤心愤恨……”
74岁的老人吴宓,就是在这样“不胜伤心愤恨”的心境中冒险“偷书”的。
1967年6月,西师两派发生大规模武斗冲突,重新统治了学校的春雷造反兵团无暇再紧盯着吴宓这类“牛鬼蛇神”了。就在这样的形势下,9月27日,机会来了。
吴宓在当天日记中记载:
“下午阴、风、寒。3―5:30学习;仍在中文系资料室。……教师阅览室门偶开。入内察视,红卫兵所抄去宓之书物,均在,然多破损。宓乘间私取回1914甲寅上半年之日记一小册。”
初次得手,显然增强了吴宓的勇气。10月7日,他再次“偷书”:
“上午7:30―11:30中文系上班……取回宓1951日记及毕业文凭(英文)三张。”“下午3―5中文系上班……宓取回《游美同学录》一册。”
吴宓一发而不可收。两天后的10月9日,他再一次“偷书”,没想到,这次却差点被人发现,但幸好有惊无险。他在当晚日记中记载:
“上午宓又自中文系阅览室取回《吴宓诗集》一部,以赠与凌道新。宓仍插悬于衣内之胸前,但当众写大字报时,宓俯身左偏,《诗集》忽堕于地上。――幸无人注意。”
此后,他继续了他的“偷书”行动。11月2日,他又发现了机会:
“11-12教师阅览室门开,宓乃入内,整理所抄去宓之书物,乱堆地上者,粗毕。乘间私取回(一)《雨僧杂稿》零页之大部分(已全);(二)《乙卯日记》第一册以归。”
12月7日、25日、27日,吴宓又“偷”了一些书回来。
从吴宓的日记中可以看到,吴宓不但冒险“偷”书,还公然把其中一些拿给其他同事去阅读,甚至“赠予”或托人“带交”尚在“劳改队”中的“右派分子”凌道新、曹慕樊阅读。这在当时若被发现,肯定是要遭到严厉批判的。然而,吴宓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些。这可以看作是文弱而年迈的吴宓对“文化大革命”作出的特殊反抗。 (《炎黄春秋》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