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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八居民死亡之谜

2007-06-28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今年2月1日,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理刘德胜诉吉首市农机局农用车喷漆污染案,湖南省检察院两位检察官受全国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指派,当庭宣读了最高人民检察院对该案的抗诉书。

最盼望这次开庭的是刘德胜老人,可是他已经被癌症夺去了生命。她的老伴郑宏珠和两个女儿刘薇、刘菁抱着他的遗像出现在法庭上。

接二连三死于癌症

刘德胜原是湖南省吉首市邮政局保卫科干部。十几年前,他和妻子一起随儿子住进了本市农机局大院。农机局大院里有四座楼:农机局的办公楼,它的下属企业农机公司的办公楼,另有一南一北两座家属楼。四座楼把院子包围起来,形成一个天井。刘德胜一家住北楼,北楼楼下就是农机公司的露天车间。

刘德胜一家住进来才知道,北楼的环境非常糟糕。农机公司负责全市农用机动车的检测和维修,大型拖拉机进进出出,噪音很大,还要给农用车喷漆;每天有四五支喷枪在楼前“突突突”地喷出漆雾,味道十分刺鼻,雾气也很大。想打开窗子通通风,楼后面又是一个垃圾站和公共厕所,臭气熏天,所以窗子也不能开,住户每天都生括在浓烈呛人的漆味中。

每年的7、8、9三个月,是全市农用机动车年检的时候,每天一大早,从全市各地来的农用车就挤满了院子,这些车都是烧柴油的,车一发动,浓重的黑烟就冒出来,窗子的外沿落满了尘土和黑色的油垢。喷枪每天从早晨开始,一直喷到晚上,喷得院子里到处漂浮着一层“漆雾”,与拖拉机的尾气混在一起,整个院子里的空气完全变成了又黑又浓的化学气体,居民都不敢大口喘气。一天下来,晚上一抹家里的桌椅,灰尘混着油漆,厚厚的一层。

北楼建于80年代初,先后住过20多户人家,不足百人。刘德胜和居民受不了噪音和漆味的污染,到农机局反映,副局长张某回应道:“了解一下情况”。张副局长也住在北楼,每天也会听到噪音,闻到漆味,眼睁睁的事实,还有什么好了解的?催问了几次,张某烦了,瞪着眼说道:“有房子住就不错了,还鸡蛋里边挑骨头!”

几年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1994年,北楼居民胡金秀查出淋巴肿瘤,紧治慢治,于1997年初死亡。就在同一年5月,北楼的另一户居民家里又传出死讯,他们家的男主人冯佩程死于肝癌。那以后的几年里,北楼不断出现癌症病人,并且不断死亡,有的一家就有两个癌症病人。最有讽刺意味的是,张某也不幸查出鼻咽癌,于1999年去世。四年后,张某的妻子也死于淋巴癌。

患上癌症的不光有老年人、中年人,连孩子也不能逃过。农机局管理科干部高从远的妻子吴永玉死于肝癌,三年后,她的小孙女欢欢(化名)又查出了脑部肿瘤。

几年后,刘德胜不幸加入了这个行列。

阳台上的“法学家”

刘德胜50多岁还参加法律自学考试,而且获得专科学历。退休后,他一直有一个心愿,要拿到本科学历。

老伴郑宏珠不想让他继续考,想让他多陪自己买买菜,爬爬山,享受一下晚年生活。刘德胜执意继续学,他把明亮的阳台当作小书房,天天到阳台上钻研厚厚的法律自考资料。老伴说他是阳台上的“法学家”。

刘德胜家的房子在三楼,阳台朝南,正冲着楼下农机公司的露天车间,车间里每天都在喷漆。按照国家质量技术监督局的规定,油漆厂与居民区的卫生防护距离不得少于500米。而这个车间与北楼应该说是零距离,显然违反规定。阳台上的刘德胜想了好多办法去克服噪音和漆味的影响,但防不胜防。他用棉花塞上耳朵,戴上耳机,声音小了一点;油漆的恶臭味却无孔不入,他戴上口罩,鼻子有了保护。但眼睛要看书,没有办法保护,常常被刺激得流泪、充血。

1997年,眼看着两个邻居患癌症死亡以后,刘德胜决定用所学到的法律知识进行斗争。

刘德胜有子女在农机局工作,如果刘德胜闹得太厉害,势必影响子女的发展,这也是他找过局长后又强忍下来的原因。但局面恶化到这种程度,不能再忍受了。

刘德胜没有马上打官司,而是联合邻居们,向吉首市农机局、环保局和市政府提交了一份行政投诉书,要求不高,只希望有关部门责成农机公司把喷漆、检测等业务停下来,把露天车间搬出他们生活的院子就可以。

市环保局接到投诉后,派人到农机局大院查看了环境,采回空气样本。数据显示,农机公司所喷的漆里面含有大量的苯类物质。这种物质被国际红十字会和世界卫生组织确定为强致癌物质,不宜在居民生活区使用。市环保局迅速对农机局开出《限期治理通知书》,严令农机公司在20天内把露天车间搬出农机局大院;搬迁以前,不得再做喷漆和检测的任何业务。

几天过去了,农机局大院里虽然没再喷漆,但也看不出要往外搬的任何迹象。环保局来催,农机局表面上说搬,环保局的人一走,又没有动静了。十几天后,拖拉机又开进来,油漆的喷枪又响起来,与投诉前没有任何改变。

农机局就这样不软不硬地对抗着环保局的命令,一拖就是四年。四年中,刘德胜五次提起行政投诉,态度很客气,要求车间搬出去,还居民一个安静的生活空间。

2001年,市环保局最后一次向农机局下达《环境违法行为改正通知单》,可是农机局早就不拿环保局的意见当回事儿了,仍然没搬。

此时,刘德胜已是淋巴肿瘤患者,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医院明确指出,这可能与身体吸收了过多的“苯”有极大关系。

湖南省肿瘤医院为刘德胜做了肿瘤切除手术。在做过27次放疗之后,刘德胜身体渐好,他一直惦记着农机检测车间搬迁的事,要求出院。

刘德胜抱病准备起诉的材料。他以为有癌症病人去世的邻居都会支持他,但让他惊讶的是,那些人家都怕得罪农机局,不敢参与。刘德胜亲自写起诉书,自己搜集证据,几个月下来,总算把东西准备齐了,2002年7月,正式交到吉首市法院立案庭,要求农机局停止农用车检测、喷漆等一切活动,把车间搬出农机局大院,赔偿经济和精神损失40万元。

刘德胜苦等了几个月,去法庭催问过几次,迟迟没有开庭的消息,他的病情却加重了。

刘德胜躺在病床上接到了法院传票,2002年9月11日开庭。

刘德胜准时到庭,法官进行了简单的询问就作出判决:“被告吉首市农机局在生活区院内坪场进行农用机动车培训、维修、年检及喷漆作业,客观上对刘德胜及其附近居民的生活环境造成了一定的污染损害,应立即停止在农机局院内的喷漆作业。”但判决没有支持搬迁车间的要求,更没有支持喷漆造成居民患癌症和赔偿癌症患者经济和精神损失的要求。

刘德胜对法院的判决结果非常气愤,当庭提出向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上诉。三个月后,上诉的结果是维持原判。

正义会在“司法污染”中消失吗

刘德胜不认输,决心继续告下去。在医院里他躺不住,身体稍好一点儿,他就背着材料去找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诉。见到高法的人,人家说这事我们管不了。高院对面就是高检,刘德胜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来到高检。高检的同志接下了他的材料,让他回去等待。

转眼已是2003年3月,刘德胜的申诉没有任何消息。他的身体稍好,决定去北京上访。在最高人民检察院,韩检察官接下材料,安慰他说:“案情非常清楚,高检会责成地方检察院协调处理此案,你回去吧。”

2003年7月18日,经过中央和省、市司法部门的协调,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检察院、法院和吉首市环保局一起出动,责令农机局把喷漆作业搬出院子。

可检察院、法院和环保局的人一走,农机局又变卦了,还要在这里喷字,用的还是漆,只是量小了一点。这也就是说,露天车间的业务只是挪走了一部分,车间还在。

刘德胜把事实反映给湖南省高检,湖南省高检觉得这件事情不可思议,在2003年12月9日提出抗诉。可是2004年8月17日州中级法院再审时,不仅维持原判,连吉首市环保局提供的两份环保整改通知书也不承认了,说它们不能作为污染事实的证据。

刘德胜回到家里,让他更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年前搬走的喷漆作业又回来了,满院子又弥漫着剧烈、刺鼻的恶臭气味。有邻居告诉刘德胜说,农机局认为你告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输了,他们一点都不怕了。他们还说,不怕你再告,有市里给他们撑腰,再告你也赢不了。

病床上的他咽不下这口气,继续给省高检和全国最高人民检察院写信。

2006年1月11日,病床上的刘德胜接到一个电话,那是最高人民检察院的韩检察官打来的,她说最高人民检察院决定向最高人民法院提起抗诉。这可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例由最高人民检察院提起抗诉的环保案件,韩检察官说,你就等着省高院再次开庭吧,那将是这件案子第四次开庭。

刘德胜躺在病床上,有时还会让妻子给他查一些第四次开庭时可能会用到的法律条文。可他没能等到第四次开庭的那一天。2006年11月20日,刘德胜带着无限的遗憾闭上了眼睛。

2007年2月1日,此案终于第四次开庭的时候,刘德胜的照片让到场的每一个人看到了他的存在。

如今,又四个多月过去了,刘德胜的妻子和子女们仍然没有等到最后的判决。妻子郑宏珠常常对着刘德胜的遗像流泪,她最大的担心是,她拿不到一个合情、合理、合法的判决结果来告慰丈夫的亡魂。(《家庭》2007年7月下半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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