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蒋介石彼此欣赏
胡适似乎对“妥协”这个概念情有独钟,他的一生是不是“妥协”的一生?
黄克武(台湾“中央研究院”胡适纪念馆主任):胡适一生都在矛盾之中,他个性非常和缓,
在雷震案之前,胡适与蒋介石的关系是符合儒家传统的,这是他身上旧传统的一面吧?
黄克武:胡适一生担任过几个重要职务,都与蒋介石有关。最重要的是1938年后担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他做了大量外交工作,也做了很多场演讲,让美国能了解当时中国的情况。回国后他担任北大校长。1946年在蒋介石邀请下,他几乎有点动心,要去参选中华民国总统,可由于国民党党内的反对,愿望没达成。
胡适一直得到蒋介石的欣赏和重用,1958年他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这是一个地位非常高,带领台湾科学与人文发展的重要职位。就职的时候,胡适做完演讲,蒋介石上台讲话,说胡适宣扬的五四精神,专门讲科学与民主,这两个当然很重要,可我觉得不够,还必须加上伦理,民主+科学+伦理,才能有一个平衡发展――这其实是蒋介石常挂在嘴边的名言。总统讲完本该结束了,没想到胡适又上台发言,把蒋介石的话痛批了一顿。他说,社会生活的发展需要民主,提高知识改善生活需要科学,至于伦理,是随时代而变动的,决不可能跟民主科学相提并论。他讲完后,就见蒋介石脸色大变,当时有几百名学者在场,这样的公开批评是很少见的,还好,蒋当场没有发脾气。
蒋介石个性非常强硬,他是军人出身,在日本读军校,每天早上4点起来用冷水擦身。最近看到蒋的日记,他在日记里常做自我反省,对自己的批评毫不留余地,对他人也是一点不客气,可是他对胡适倒始终有雅量,可见他对胡适是相当敬重的,他在胡适墓园亲笔题的字是“智德兼容”。这两个人其实是彼此欣赏的。
他不是敢爱敢恨的人
在您看来,胡适浪漫故事中不幸的女性角色是否是注定的?
黄克武:胡适有很多女朋友,就像江勇振书中所写的,3个月亮,好几个星星,都围绕着他这颗太阳。但有个基本模式,胡适在情感上放得不多、收得很快,一旦发现这些女子陷得太深、有点纠缠的时候,他马上打退堂鼓,这就是胡适,在情感上相当内敛、保守,在各种各样的文件中尽量隐藏,蒋介石说他是“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是有道理的,他受这种旧道德的束缚相当大。
胡适对韦莲司(美国人,1914年与胡适结识,双方有50年的书信来往)早期是心灵之交,可后期由于他有了其他的星星跟月亮,对韦莲司有点不太理睬,而韦莲司却处处为胡适着想。所以相对来说,胡适是个自私的男人,谦谦君子,胆子小,不是敢爱敢恨那种,只想到自己怎么在情场中全身而退。对胡适来说,他需要的不是韦莲司这样刻骨铭心,为他牺牲一切的情人,他追求的只是短暂的浪漫的爱情火花。
我们能感受到,爱他的这些女性,都是无怨无悔的,她们对于情感的追求、热爱和尊重,都远远超过胡适。胡适也说过,这些女人把love放在生命中的第一位,我们男人,大丈夫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这样呢?
胡适的交际后来也带来相当多的局限
胡适一生交游甚广,还有那么多弟子,你觉得他最贴心的是谁?
黄克武:我觉得唐德刚是真正懂胡适的,也能体会江冬秀(胡适妻子)心情,那本《胡适口述自传》评点部分的精彩不亚于口述部分;如果要给胡适的仰慕者排排队,李敖一定是在前几名的,这样一个狂人,谁都骂,但从来没有说过胡适先生一个“不”字。
但他的交际后来也带来相当多的局限,我总结了“四多”:一是客人太多。胡适家中就是聚会场所,礼拜天专门开放给他的学生朋友,就叫“胡适做礼拜”,谈学问谈生活;二是演讲太多。胡适是个非常琢磨演讲技巧的人,从美国开始就用英文演讲,每次都花很多时间准备。特别担任驻美大使期间,为了中国的宣传,做了好多演讲,占去了很多时间;三是参加宴会太多;四是兴趣太多:跟梁启超一样,他对人文世界的点点滴滴都感兴趣,比如他花了5年时间去考证《水经注》,《中国哲学史》的下半部分反而没有写成。 (《南方人物周刊》2007年第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