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作为福建民居代表印在邮票上的那座土楼――永定县高头乡的承启楼,如今变成了世界文化遗产。
土楼的规矩已形同虚设
每天早晨6点,75岁的江恩庆都会沿中轴线走向祖堂,仔细擦拭老祖宗――这座土楼的建造者、头江氏第15代孙江集成的牌位、匾额,给煤油灯加点油,再
祖堂位于全楼的中心,以它为圆心,4个同心圆环建筑环环相套,所有房间都朝向中心。在这里,江恩庆和承启楼里的江氏家族供奉着同一位“老祖宗”――高头江氏第15代孙江集成。据县志和族谱记载,高头江氏是从传说中的客家发源地宁化石壁村迁来。江集成生活在明末清初,据传主要以耕田放鸭为生,靠勤俭节约善于持家而略有积蓄,买下了方形土楼五云楼,继而又兴建了承启楼和世泽楼,开创了家族基业。承启楼直径63米,沿外环走廊一圈,要走292米。这不像一座楼,更像一座圆形城市。清末最盛时楼中住了80余户,600多人。
东门边,江恩庆和他的大儿子、两个堂哥等一家占据了楼内的6间屋子。这座圆形城市的每一间都大小均等、外观相似、循环往复。家族中的每个人也被严格安排在固定位置上。比如江恩庆一家住在东边,就代表了他是族中的三房子孙。江恩庆说,江集成有4个儿子,正好可以按八卦划分。
祖堂不仅是江氏家族的精神核心,也是共商族内大事的地方。这里的仪式感最强,“北门是‘喜门’,嫁娶时通行;东门为‘生门’,孩子满月时通行;西门为‘死门’,人死时孝子孝孙抬着通行,60岁上寿可放中厅一晚,不到60岁放下厅”。
但如今这些规矩基本都形同虚设了。江恩庆的厨房门口,原本挂着一个“葫芦牌”,相当于对各方义务的提醒。从每月高头乡第一次“赴墟”的日子开始挂出,每房轮流挂5天,这5天就由该房负责楼内清洁、防火、中堂。但现在葫芦牌不再挂出,三房的牌子也被一个游客硬给要走了,“反正也没用了,要不你们再做一个就是了”。江恩庆如今每天打扫三房和中厅,“打扫别的房怕人家不高兴”,而这工作是政府指派的,“每月补贴100块”。
年轻人大多已走出土楼
时至今日,土楼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其物质形态将继续留存下去,但它的居住功能正在慢慢衰弱。几十上百户人家同居在一个比较狭小的空间内,家族的凝聚力是以牺牲小家庭的私密为代价的。一楼厨房里做什么菜,二楼谷仓里放了多少粮食,三楼睡房里发生了什么,都毫无秘密可言。
如今,土楼里最常见的图景是,老人打圈廊边慢慢走过,怀抱着哭泣的孙儿。“承启楼现在只剩20多户、60多口人住了,这已经比其他土楼人口要多了。”江恩庆的孙女江秀平如今回到土楼来搞旅游,像她这样的年轻人很难在土楼里见到了。众多江氏子孙都搬了出去,将新房建在土楼附近。
江恩庆的大儿子江胜安是最早搬出土楼居住的承启楼居民。1982年,他在离承启楼不远处建起了一幢拥有220平方米、砖木结构、带卫生间和6个房间的两层楼房。他说,在新房生活更加方便,沿着楼梯上去就是“与城里人一样的套房”,最重要的是“每一层都有能够洗澡的卫生间”。于是,传统宗族社会下的土楼和现代独立的洋房成了日渐分离的两个世界。
土楼的申遗成功让出走的族人们看到了新希望,土楼又形成了商业化向心力。江秀平在广州、上海闯荡了几年,经历了一场失败的短暂婚姻后,回到了承启楼里,和爷爷一起做些旅游接待工作。
尽管家族里的年轻人纷纷回到土楼里搞旅游,但大多数只把这里作为工作地。比如江秀平,她在乡中心的新房正在装修,马上也会从土楼里搬出去。而江恩庆口中那个“吊儿浪当的年轻人”江贵平担心,在“世遗”后的旅游拉动下,承启楼里会有更多人把房子改做旅馆,或者赚到钱后搬出土楼。一个可参照物是振成楼,里面全是商业设施,土楼里活着的遗产――宗族散落了。
(《三联生活周刊》2008年第26期贾冬婷 杨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