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震救灾到安置重建，我每天都感到工作、生活压力实在太大……我的确支撑不下去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摘自董玉飞遗书
10月3日，在大地震5个月
这名一直奋战在抗震一线的干部，从地震的废墟中逃出了，却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让很多北川人暗自神伤。
灾难中“坚强和积极”
5月12日下午2时28分。农业局局长董玉飞正在办公室与一名同事商量工作。办公楼往下坠，慌乱中董玉飞抱着下水管逃生。他从废墟出来时全身是灰，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在转。
董玉飞随即安排员工开展自救，还去废墟里抬尸体。下午5点多，他跑到曲山小学东校区，寻找他12岁的儿子。他找到的是儿子的遗体，他亲手把儿子埋了，坐在那里哭了很久。地震中，董玉飞失去了数位亲人，有儿子董壮，弟媳，侄儿。之后几个月时间里，再没有人见他落泪。
地震过后，董玉飞与农业局职工住在北川中学附近帐篷里。与董吃住在一起的肖坤说，那时大家情绪低落，董玉飞劝说，“只要肯做肯干，还能重新再来，失去的亲人，我们把他们记到心里”。那时，董玉飞给肖坤的印象是“坚强和积极”。
震后肩负多项工作
北川搜救工作结束后，6月初，农业局职工转移到了擂鼓镇。董玉飞担任县委农村工作办公室主任，不再任农业局局长。
到了擂鼓镇后，他先是负责陈家坝片区3个乡镇的抗震救灾工作。后来成立北川重建党工委、管委会，涉及农口的及农村救灾安置的工作，也由他负责。
地震后，董玉飞的“头衔”不断增加。去世前他的职务有：县委农办主任、灾后政府新设重建部门的农房重建办主任、救灾办主任、新农村建设办主任，并负责群众安置办部分工作。
这几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地震后，他们的工作量增加了几十倍，作为负责人的董玉飞则更忙。地震后，每天要上报“农房恢复重建日报表”，由董玉飞向主管副县长汇报进度。此外，董玉飞还要下乡协助拆迁、协调调配建材以及运输等。董玉飞对工作要求很高，总希望尽善尽美。
北川县县长经大忠说，地震后干部力量不足，而重建任务繁重，压力很大。很多老百姓缺吃少穿，作为干部，“只要没倒下，只要还能站起来，就要工作”。
累出了毛病
北川干部中，董玉飞的工作状态和很多人一样。大家经常是7点钟起床，一直忙到凌晨一两点。地震使很多家庭支离破碎，大家为逃避悲伤，都要求上班。
有些人累出了毛病。7月下旬，北川一名县委副书记到擂鼓镇检查工作。原擂鼓镇党委书记李正林汇报工作时前言不搭后语，这位县委常委发现了问题，遂建议干部轮休。而地震前，李正林思路清晰，以点子多、反应快而闻名。
董玉飞也病倒了。两个月前他被查出患有前列腺炎和尿道炎，不得不住院治疗。
董玉飞的病并不很严重，治疗了两三天，病情就有好转。但住院3天后，董玉飞的精神状态开始变差。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曾跟实习医生说“很疼，想轻生”，还提到自己的儿子在地震中死去。
跟董玉飞比较亲密的同事说，董曾打算过了春节再要一个孩子，他7月份就开始戒酒了。农办那边也准备在国庆节后给他单独备一间房，让他和妻子李?能住在一起。
主治医生说董玉飞的病不会影响生育，让他注意休息并坚持治疗。但9月30日，董玉飞却办了出院手续。
隐藏“伤痛”
熟悉董玉飞的人说，他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把伤痛埋得很深。
董玉飞离开农业局后，赵其洲主持了一段工作，他体会到了董玉飞的压力。赵其洲说，他没有亲人伤亡，也没有董玉飞工作量大，但负责了一段局里的全面工作后，感觉“简直要疯”。赵后来被诊断出“反应性抑郁症”。
农业局刘姓干部说，地震后，他只跟董玉飞交谈过一次。大家说些北川目前的状况，也对工作发表了看法。但董玉飞不曾谈过自己的痛苦，也没跟身边人提起过儿子。
从事组织工作的彭虹媚认为，痛苦压抑久了，要释放。她说，有一次与几个姐妹聚会，平时不喝酒的女孩喝了点酒，抱头痛哭。
50多岁的干部李桂川提及当下，眼圈立刻红了，眼泪不停往下掉。地震时，李桂川被埋70多个小时，他的母亲、妻子、妹妹和妹夫都遇难了。他跟董玉飞很熟，他说董玉飞就一直撑着。
“找不到归宿感”
到安昌后，董玉飞跟妻子李?分开居住。他住在农办租的一套民房内，4个人住。李?和农业局女职工住在一起。地震后，很多双职工夫妻，都像董玉飞夫妇那样分居。
北川政法委干部唐文说，目前他和妻子的交流，只能是饭后到街上一起走走。
李桂川说，像他这样年过半百而突然一无所有的干部，还有一大批。如果从头再来，他已力不从心。每念及此，他都会落泪。
董玉飞在地震后也变得沉默。“他有几次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间里。而这种情况，每个同事都发生过。”同事任科伟说，他也常常精神不集中，白天很累，晚上却睡不着觉。现在很多干部职工，看着都很正常，但两杯酒下肚，就“哭得凶得狠”。
泥石流“雪上加霜”
在北川人自我疗伤的时候，9・24特大泥石流发生，让董玉飞“雪上加霜”。
9月23日到9月26日，北川连续强降雨。地震造成的山体松动，在大雨中形成泥石流、滑坡。仅擂鼓镇就有25个村严重受灾。泥石流致北川数十人死亡或失踪。那次泥石流带给董玉飞的打击和压力，常人无法想像。
地震后，北川可供安置灾民的空间很小，9月24日的泥石流又冲毁了一些重建的农房和板房。而劝老百姓回去重建住房，是董玉飞的重点工作之一。这次村民又受灾，他心里很内疚。
老干部李桂川说，地震后董玉飞要劝说灾民向外搬，后来又要劝灾民回去，发生了泥石流，又要劝村民再出来，工作很难做。
以决然的方式离去
泥石流灾害10天后，董玉飞选择了自杀。
10月3日上午11时，农办的人还看到董玉飞从办公室门前经过，招了招手走了。
3日上午9时许，董玉飞曾给肖坤打电话，要他整理一下“农房重建情况统计日报表”。10时许，董玉飞去拿报表，肖坤说“董局，坐一下”，董玉飞笑了笑走了。
当天，董玉飞给妻子打电话，让她从绵阳给他带衣服。下午，李?赶到董的宿舍，打电话里面有响声，但没人开门。
她叫来农办一名工作人员，找来梯子，从二楼窗户爬进去，发现董玉飞已气绝。电磁炉上熬的中药尚温。桌上有一纸遗书，写给其弟董卓锴。“卓锴弟：抗震救灾到安置重建，我每天都感到工作、生活压力实在太大……我的确支撑不下去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我走后，父母和嫂子只有难为你一人多加照顾了……另外，我有一个要求：你和嫂子，绝不要过问我自杀的事情……”
董玉飞死后，10月11日、12日，北川县党政机关恢复了双休日。一些部门开始关注干部职员的心理状态。
（《新京报》10.16 涂重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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