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断章》
喜欢现代白话诗歌的人,都会读过卞之琳的这一名篇。
一直听闻,卞之琳(1910~2000)这一名篇就是为张充和写的。诗中的那个“你”,就是卞之琳苦恋了几十年的,昆明、重庆时代著名的“张家四
那天去看望张先生,看见茶几上散放着一本《卞之琳纪念文集》,我便借着这个话题,略带迟疑地开了口:“张先生,能给我谈谈卞之琳么?我知道卞之琳这段苦恋的故事很有名,可是一直不好意思问你……”
没想到,张充和朗声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可以说是一个‘无中生有的爱情故事’,说‘苦恋’都有点勉强。我完全没有跟他恋过,所以也谈不上苦和不苦。”
这个答案有点出我意料。“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认识就很早了。卞之琳出北大的时候,我进北大。可我还没进北大的时候,在北大校园就见过他,后来又在沈从文的家里碰见过(张充和的三姐张兆和嫁给了沈从文)。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给我写信。”
从资料上看,卞之琳是1929年进的北大英文系;张充和是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在此以前,曾在北大旁听课程。
“那,你给他回过信么?”“没有。那些信,我看过就丢了。”“他给你写过多少信?”
“至少有过百封信吧。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更没惹过他。”这个“惹”字,我注意到她随之用了好几次,“他是另一种人,很收敛,又很敏感,不能惹,一惹就认真得不得了。我们从来没有单独出去过,连看戏都没有一起看过。”
“噢?那,他是典型的单恋了?”“完全是单恋。”张充和的回答很直接。
我打开案几上的《卞之琳纪念文集》,翻到里面的黑白图片,问:“那时候的卞之琳,是不是这个样子?”图片中,是一位五官平实、戴着圆框眼镜、神情木讷耿严的年轻人。
“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老人默默点头,“他人很好,但就是性格很不爽快,不开放,跟我完全不相像,也不相合。”
我问:“你不爱他,怎么不跟他说清楚呢?”
张充和笑道:“呵呵,从来大家都这么说,你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呢?我说:他没有说‘请客’,我怎么能说‘不来’?他从来没有认真跟我表白过,写信说的也只是日常普通的事,只是写得有点?嗦。”
我笑着说:“张先生,那我当面想求证一下,都说卞之琳那首最有名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那里面的那个‘你’,就是你张充和――张家四小姐,对么?”
张充和微笑着:“大家都这么说,他这首诗是写给我的,我当时就有点知道……”
“那大概是哪一年,在什么地方写的?”
“具体时间我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在昆明那一段吧?我们在北京认识了以后,他就开始给我写信,可是随后我进北大,他却离开了北大。后来抗战开始,我在成都时,他在川大教书,川大以后他就去了延安,去了延安信就很少了;他好像从延安又到了昆明联大,我们又在昆明遇上了。可我后来就到了重庆。抗战胜利后回到苏州,他专门来看过我,但是我们还是没有单独出去过,要出去玩,都是一堆人在一起。”
“……随后我就跟汉思(德裔美籍汉学家傅汉思)结了婚。我到美国后,卞之琳还来过信。我听说他直到四十五岁才结婚。‘文革’结束后我到北京,他专门要请我的客,我还到他家见到他的夫人……呵呵,那就是一种老朋友的感觉了。”她顿了顿,摇摇头,又轻轻笑了起来。
(《书屋》2010年第6期苏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