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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诗,就其结构而言,可以分成描写和叙述两部分。所谓描写,就是画。所谓叙述,就是说。画一画,说一说,一首诗就出来了。
中国的第一部诗集《诗经》有诗三百零五首。察其内容,或诉苦,或娱乐,或求爱,或敬神,都有实际用途,没有什么“为艺术而艺术”的。所以,在这些诗里,叙述的成份多,描写的成份少,也就是说,说得多,画得少。古人质朴,不敢多画,刚刚画了两三笔,赶忙又去接着说,画的部分,通常只有两行,例如:
《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画)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说)
《唐风·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画)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说)
一般说来,都是画在前头,说在后头。见景生情,睹物生感。景物是画出来的,情感是说出来的。景物与情感,两相结合,便是诗了。
画一树碧桃,夭夭的逗人爱,树上桃花盛开,灼灼似火。然后说,这个女子出嫁了,和谐美满新家庭。以上便是《周南·桃夭》的第一章。
画一丛葛藤,攀缘着荆树。画一丛蔹草,蔓生在野外。然后说,我的爱人死去了,孤单单,谁伴他,坟墓里!以上便是《唐风·葛生》的第一章。
试把《周南·桃夭》同《唐风·葛生》比一比,便可看出:古人写诗,诗中有画,但绝不是见啥画啥。他写诗,说婚事之喜,说新娘之美,同时画桃树,画桃花,而绝不会去画葛藤乱缠、蔹草乱生。同样的,他写诗,说丧事之悲,说遗孀之苦,同时画葛藤乱缠,画蔹草乱生,而绝不会去画桃树,画桃花。画什么,说什么,总要对得上口,不能驴唇马嘴。什么画该配什么说,他们心中有数,不会配错。桃树多子,桃花多艳,这样的画面,洋溢着喜悦,显现着美丽,所以用于说婚事。葛藤乱缠,蔹草乱生,这样的画面,漂浮着烦忧,暗示着不幸,所以用于说丧事。
(《流沙河诗话》流沙河著 新星出版社2012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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