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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先想到他的怪
提起章太炎先生,我总是先想到他的怪,多种怪之中,最突出的是“自知”与“他知”的迥然不同。章太炎先生说自己最高的是医道,而不是学问。
通过他自己和别人写的文字中,太炎先生给我总的印象是:学问方面,深,奇;为人方面,正,强(读绛)。学问精深,为人有正气,这是大醇。治学好奇,少数地方有意钻牛角尖,如著文好用奇僻字,回避甲骨文之类;脾气强,有时近于迂,搞政治有时就难免轻信,这是小疵。
对于太炎先生,我当然是很钦佩的。有一次他到北河沿北京大学第三院风雨操场,就是“五四”时期囚禁学生的那个地方公开演讲。
老人满头白发,穿绸长衫,由弟子马幼渔、钱玄同、吴检斋等五六个人围绕着登上讲台。太炎先生个子不高,双目有神,满口浙江余杭的家乡话,估计大多数人听不懂,由刘半农任翻译;常引经据典,由钱玄同用粉笔写在背后的黑板上。说话不改老脾气,诙谐而兼怒骂。现在只记得最后一句是:“也应该注意防范,不要赶走了秦桧,迎来石敬瑭啊!”其时是“九一八”后不久,大局步步退让的时候。话虽然以诙谐出之,意思却是沉痛的。
此后没有几年,太炎先生逝世了(1936年)。他没有看见“七七”事变,更没有看见强敌的失败,应该说是怀着愤激和忧虑离开人间了。
胡适:口才来自聪明
胡适1917年来北大,不过是“四十而不惑”。看外貌更年轻,像是三十多岁。中等以上身材,清秀,白净。永远是“学士头”,就是头发留前不留后,中间高一些。永远穿长袍,好像博士学位不是来自美国。
“五四”前后,胡适成为文化界的风云人物,主要原因自然是笔勤,并触及当时文化方面的尖锐问题。还有个原因,是他喜爱社交,长于社交。
在当时的北京大学,交游之广,朋友之多,他是第一位。大家都觉得,他最和易近人。即使是学生去找他,他也是口称某先生,满面堆笑。这种和易的态度对校外的不相识,据说也是这样,凡是登门必接待,凡是写信必答复。
当时,胡适的课同学们都爱听,主要还不是内容新颖深刻,而是话讲得漂亮。还记得,那是1946年,我参加了清华大学校庆。其中有胡适讲话,谈他同清华大学的关系,是某年,请他当校长,他回个电报说:“干不了,谢谢!”以下他加个解释,说:“我提倡白话文,有人反对,理由之一是打电报费字,诸位看,这用白话,五个字不是也成了吗?”在场的人都笑了,这口才就是来自聪明。
一个常会引起的联想是风流人物容易风流。胡适不这样。根据道听途说,他留学美国的时候,也曾遇见主动同他接近的某有名有才的女士,内情如何,外人自然难于确知,但结果是明确的,他还是回到老家安徽绩溪,同父母之命的江夫人结了婚。来北京,卜居于地安门内米粮库,做主妇的一直是这位完全旧式的江夫人,不能跳舞,更不能说Yes,No。
(《张中行散文精品集(人物卷)》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 张中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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