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战士没有死 我不知电视台的人在忙什么,他们就在现场,却没有在第一时间传递这一消息。好在还有网络。从那里我们获悉,在撑杆跳预赛中布勃卡在他要的第一个高度5.70米中三次试跳失败,未能进入决赛。我们并未希冀这位37岁的老将获得金牌,但多么希望决赛中有他的身影。他的冷峻刚毅,他的有力的助跑(在全盛期他百米手计时10秒整),他的传奇故事,已同这项运动融合在一起。但是他走了。如西点军歌所唱:“老战士没有死,他们只是悄然隐退了。”
祸不单行。在同一天,33岁的卡列宁失败了。这位三届奥运金牌获得者,近十年来在重量级摔交场上一场未败,近七年来对手在他身上连一分都没有得过,这次却以一分惜败。他文雅好学,业余爱好是古典音乐和诗歌。上帝啊,为什么如此突然地摧毁俄罗斯青年的偶像。
此前,土耳其的“神童”,奥运三块金牌获得者苏莱曼诺尔古,抓举三把连败,与布勃卡异曲同工。神童今年33岁。
还不能说本届奥运就是所有昔日巨星的滑铁卢。33岁的约翰逊无可争议地蝉联400米王。38岁的英国人雷德格雷夫,已患糖尿病,仍第五次获得奥运划艇金牌。
还有一位年岁更长的女性仍站在风头浪口,她就是40岁的奥蒂。她没有获得奖牌,但她再次站在百米决赛的起跑线上。这绝对是一位40岁老将的殊荣。
除了卡列宁,上述的巨星们在赛前就已表态,世纪之交的奥运将是他们的告别赛。无论是光彩落幕还是悄然隐退,他们为我们留下的是光辉伟岸、慷慨搏击、鞠躬尽瘁、醉卧沙场的不灭形象。行前,让我们向他们致中国江湖礼节,双手抱拳,道一声:“青山常在,绿水常流。”
九月二十七日
有根有梢,上下兼顾 故事都有头有尾。听众们既已听了故事的大半,其中很多人便有了听完的愿望。讲故事的人也便有了讲完的义务。
本届奥运,电视台吊足了观众们对女垒的兴趣,却在中国女垒0:1惜败澳大利亚后,戛然而止。只在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美国战胜日本获得冠军。这佩寄制的全过程是怎么打过来的,几乎不置一辞。比赛打下来,我们的运动员和教练员是很有气度的,赢得起输得起。却觉得电视台未能善始善终。老话说,做事要有根有梢。女垒的报道实在是有头没尾,太不重视事件与故事的完整性。
中国的田径水平低,要靠各界帮助。电视台有普及田径知识,培养观众兴趣的义务。介绍田径的一个突破口是十项全能比赛。搞懂它就几乎搞懂了全部田径运动。十项全能还有一个特别的优势,它要赛上两天,有着比球类更大的悬念。我们电视台的十项全能的转播是怎么进行的呢?开始播出时已经是第四项跳高了。频道紧张,这很可理解。不播也罢,但既然播出,总要介绍一下十项全能前几项(百米、跳远、铅球)的成绩、名次、选手。不然冷不丁播出十项中的两三项有什么意义呢?不懂的人茫然不知,懂的人急得抓耳挠腮。说解说员介绍得粗糙吧,他会把某个跳高成绩折合成分数报给你,显示他田径知识不少,却不管你光知道这一分数有什么用,这种解说最终显得极其滑稽。有过程才有故事,十项全能是个多么富有故事性、戏剧性的项目。甚至因故少播了其中几项,正好通过主持人的口述来填补,给了他用武之地。而最终的播出是没根、缺梢、少中段,支离破碎;上封顶,下不保底,懂与不懂的人统统蒙在鼓里。对此,我的理解是,这位解说员对解说该项赛事没有作出起码的准备,他不热爱田径,不热爱十项全能运动。如是,为什么不把田径项目的解说让给热爱田径的人?
九月二十八日
梦之队安在 如果立陶宛能掀翻梦四队,将是何等过瘾、刺激。我这样期望不是因为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情结。我认为体育离政治和意识形态越远越好。那么我这种愿望的情感基础是什么呢?是对弱者的同情,是愿意看到权威遭遇强有力的挑战。相信这种情感在人类社会中是很普遍的。
立陶宛未能击败梦四队,却摘掉了其“梦”之桂冠。一支仅以两分战胜对手的球队没有资格号称“梦之队”。相信立陶宛人已经震动了NBA上下。在下届奥运上很可能NBA将尽遣精英。人们未必不想看到梦之队,人们不想看到的是傲慢的、保存实力的、名不符实的梦之队。
中国跳水队其实根本不是梦之队。前有洛加尼斯,后有萨乌丁,后者近年来多时执世界跳水之牛耳,何来梦之队。中国跳水队是一支强队,甚至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跳水队,却从来都不是梦之队。另一方面,跳水不是集体项目,没有真正的团队含义。中国记者们炮制出这一称号,既暴露了他们的愚钝,又反映出他们学舌时髦词汇的积习。他们没有话语上的原创力。
梦四被立陶宛人摧毁了,奥运体坛上还有其他的梦之队吗?似乎还有两支沾边。一支是中国女子举重队,另一支是美国田径接力队。
中国女子举重队绝对是巨无霸(姑且不论举重是不是团队项目)。问题是别人对这技艺和能力是否梦寐以求,不然不会欣然称你为梦之队。另一方面,如果保加利亚等民族真的对这项运动心向往之,我们还能否保持目前梦一样的境界?
本届奥运女子100米决赛的跑道上有三名巴哈马选手,两名牙买加选手,这大约已经预示了美国女子接力队的险境,岂敢“称梦”。美国男子百米虽个人能力突出,但因文化与性格所致,接棒训练和团队精神都弱,已有前车之鉴。大约美国男子4×400米接力队是硕果仅存的梦之队。而那是黑色人种的贡献。
九月二十九日
中国是体育强国吗 从电视上看到袁伟民团长在悉尼召开的记者招待会。有记者问:“中国现在是体育大国吗?”袁团长的回答是:“这应该由外人来评价,由我来回答是不合适的。”他的回答聪明得体。其实这问题太大,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要么是门外汉,要么是有心人。真要回答这问题,大概首先要分解它。犯贴标签的毛病不好。
奥运强国与体育强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中国奥运上获得28枚金牌,排在第三位,已经成为当然的奥运强国。但奥运项目太多,金牌较多远不说明它在多数项目上都很强大,相反在很多重要的项目上仍可能是非常薄弱的。具体说,在田径、游泳这两个最大的项目上,我们仅获女子竞走一枚金牌;在足球、篮球、排球、手球、水球、棒垒球这七个大球项目上我们一枚奖牌也没有获得。我们的奖牌集中在乒乓球、羽毛球、体操、跳水、射击、女子举重项目上,其中半数以上不是在世界上普及很好、重视程度很高的项目。一俊遮百丑不好。
体育强国则是另一个概念。在英语中“奥运”与“体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词汇,在实际上它们更分属两个不同的系统,没有直接的、必然的联系。奥运的指标应该是奖牌。一个国家体育活动的指标则应该是参与体育活动的人数,人均体育场馆的数量,学生的平均运动水准,等等。老实说,我们在这些方面差得太多了。北京四个老城区中有无数宾馆饭店,却只有四所中学拥有带四百米跑道的操场。这是一个大国首都的耻辱。当然一丑遮百俊也不好。
奥运的英文名称明确无误地表示出它是游戏。我们高高兴兴地观看了十七天的游戏,还看到中国运动员游戏中骄人的成绩,蛮好。但建设体育强国乃至经济和科技强国则是更为严肃和艰巨的工作。娱乐后应该开始工作了。
九月三十日
走入心碑的悉尼奥运 奥运同一切重大活动与事件一样,以两个不同的旋律展开。一个在现世:主席的讲演,贵宾的出席,华丽的仪式,金牌的瓜分,国歌的高奏,胜者的喜悦,败者的悲伤,商家的炒作,媒体的喧嚣,乃至意识形态的侵入和民族主义的鼓噪。另一个则是经过民众无意识的筛选,最终走入记忆,走入心史和永恒的那些片段。奥运的精神是和平与公正的竞争,正是在这个平台上伟大的角斗和博弈展开了,而只有那些最伟大的场面能够穿越时间的隧道,走入记忆。本届奥运中将走入记忆和心碑的是什么,不是我们可以裁断的,但猜想是无妨的。
尼德兰少年霍根班德在200米自由泳中击败索普,证明他是新世纪泳坛第一人。几日后又在100米自由泳中战胜波波夫,为上个时代画上句号。
本世纪下半叶世界乒坛的第二位天才(第一位非庄则栋莫属)瓦尔德内尔与乒乓王国中他的第四代(四代为:蔡振华,江加良与陈龙灿,马文革与王涛,孔令辉与刘国良)对手进行“小球”的最后对决。这是天才与王国的较量。
男子万米之王埃塞俄比亚人盖布尔塞拉西迎接他的“影子”肯尼亚人特加特的挑战。特加特吸取了往日屡屡失败的教训,在最后100米突然杀出,盖氏则穷追80米,在最后三米处令宿敌称臣。
在索托马约尔屈居跳高第二名之后,佩德罗索在跳远决赛中以其最后一跃(8.55米),击败东道国选手托里马(8.49米)的挑战,捍卫了黑色橡胶的荣誉。
老英雄萨乌丁两面出击,迎战洛加尼斯时代的无冕王熊倪和英俊少年田亮。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挪威女子以北欧人的强悍先后搬倒中国队和美国队,遂令女足江山易主。
德国人德雷克斯勒在跳远的沙坑中打碎了美国女狂人琼斯五块金牌的美梦。
巴哈马与牙买加女子4×100接力队双双压倒了美国女子接力队,证明黑人短跑的优势不是美国的专利。古巴人则在110高栏中战胜英美两大巨星。发展中国家在田径的要害项目上揭开了战国时代的序幕。
立陶宛人以两分之差吓死了卡特,震惊NBA上下,他们为美国之外的一切篮球人挣得了面子。它说明,最高水平的篮球仍然是世界性的游戏。而水平愈加高升的奥运篮球必将成为奥运球类中的大哥大。
希腊人肯特里斯是本届奥运男子200米决赛跑道上唯一的白种人,上苍助他力拔头筹(20.09)。这是自意大利短跑天才门内阿1980年夺金(20.19秒)以来白种人再次染指200桂冠。他的胜利无改天下大势。在当代人类短跑美丽而漆黑的夜色中,他只能是匆匆走过的一支白色的流星。但是凭借这一殊荣,肯特里斯极可能将是2004年希腊奥运开幕式上点燃火炬的人。
……
当我们不再年轻的时候,当我们步入暮年的时候,回首悉尼奥运,心中油然升起的是什么?是萨翁的讲话,是媒体的喧嚣,是悉尼的焰火,还是这些伟大的体育家们的杰出表演?唯有时间可以作出最终的回答。
十月一日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