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词谱》成书于清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作者为松滋人谢元淮,全书六卷,共计收录古代词乐乐谱一百七十余阕。它既是一部词集,又是一部词乐乐谱资料集,而其价值则更在于后者。
词起于唐,盛于两宋,原本可歌可唱,是一种文学与音乐相结合的综合艺术样式,然而,我们现在通常所见的“词”实际只是其失掉了音乐的“灵魂”之后的干枯的“躯壳”?歌词?,这是我们都很清楚的事情。
那么,词乐真的已然消亡了吗,显然不是。唐末词乐乐谱至今可见者二,一为姜夔的自度曲与时曲乐谱,凡十七首;一为敦煌曲谱(琵琶谱),凡二十五首。尽管在其刊刻流布的过程中难免错讹,但毕竟是我们认识唐宋词乐的直接资料,故可谓弥足珍贵,但可惜数量太少,而《碎金词谱》则可称得上是我们认识唐宋词乐的间接资料。
《碎金词谱》直接辑自《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以下简称《九宫大成》),《九宫大成》的祖本是康熙年间无名氏的《曲谱大成》。唐宋词乐乐谱原本种类较多,在宋元时尚不稀见,其中南宋时期内府刊行的乐谱总集《乐府混成集》是集大成之作。明末王骥德曾见此书,他在《曲律》卷四中说:“予在都门日,一友人携文渊阁所藏刻本《乐府大全》(又名《乐府混成》)一本见示,盖宋元时词语,即宋词,非曲谱。止林钟商一调中所载词至二百阕,皆生平所未见。以乐律推之,其书尚多,当得数十本。”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二亦收录此书,云:“《乐府混成集》,一百五册。”《千顷堂书目》成书于康熙十八年前后,此时《乐府混成集》尚存(或已有阙佚),故《曲谱大成》或于《乐府混成集》多所借鉴。因此,《碎金词谱》应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唐宋词乐的音乐特点。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乐谱即使不是唐宋词乐之原谱,其学术价值亦不应被低估,因为它们都是元明以来“口口相传”的曲子,尽管在其流传过程中难免羼入时腔,曲牌与宫调亦已发生变化,但也必有不少直接承传自唐宋词乐原谱者,任二北先生在《唐声诗》中即称其“未敢不存唐音”。童斐、杨荫浏先生研治唐宋乐时也曾于《九宫大成》有所借鉴。因此,《碎金词谱》是我们研究唐宋词乐时应予重视的重要资料之一。
《碎金词谱》的谱字系工尺谱,虽然不是唐宋时期的燕乐半字谱,至今能识者亦已渐稀。刘崇德先生的《碎金词谱今译》前不久由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这是他在词曲学领域的又一部专著。该书将工尺谱译为五线谱,为不识工尺的音乐工作者提供了便利。全书共计整理翻译古代词乐乐谱175首,可称是先生两年前所著《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校译》(以下简称《九宫大成校译》)之姊妹篇。这是继《九宫大成校译》出版后词曲学界又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其意义不仅在于一项古代乐谱文献整理与研究工作的完成,更在于对古代词曲音乐传播与普及工作所获的具体进展。
《九宫大成》刊行于清乾隆十一年,收录历代词曲乐谱4600余首,套曲220余套,在音乐的层面上,可称是我国古代词曲音乐的集大成之作;在文学层面上,则可称为继《诗经》、《乐府诗集》之后的又一部声诗总集。乾隆六年,天子“命开吕律正义馆”,由和硕庄亲王允禄“总其事”,编纂《吕律正义后编》一书,书成之后,允禄念及南北词一直无完整的乐谱,故命清曲名家周祥钰等人搜寻采集民间与内府所存词乐成巨帙八十二卷,名之为《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此后该书便被作曲家们奉为“圭臬”、“律令”?《纳书盈曲谱序》?,倍加珍视,多方研究。不久即有人意识到其中词乐乐谱之相对独立性。故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先有许宝善从中勾辑160余首,定名《自怡轩乐谱))刊出。八十余年后,谢元淮在此基础上编成《碎金词谱》刊行。该书更正了《自怡轩乐谱》中一些词曲不分的错误,又从《九宫大成》中补辑出唐宋词乐数首,并逐词考定宫调,辨正格律,使之成为一部独立的词乐歌曲集。
《碎金词谱今译》一书以道光二十四年刊本为底本,取《九宫大成》、《自怡轩乐谱》对校。翻译过程中为尽力保持古代乐谱的原貌,该书译谱的方法基本上类似于文学上常见的直译手法,将宫调与笛色、工尺与唱名、板眼与节拍相对应,从而保证了译谱的准确性和可操作性。例如,对部分乐谱中存在的移商换羽现象,翻译时适当采用了移调的译法,卷一“仙吕调”之贺铸词《临江仙》、无名氏词《革呈红》即属此例。对此问题的处理,黄翔鹏、冯光钰等先生均发表过类似的看法。我们认为,这种办法是科学的和认真的。
同时我们更应看到,《碎金词谱今译》一书最为重要的价值不在于对谢元淮所辑词乐的破译,而在于其在《九宫大成》词乐研究方面所获的重大进展。近年来,音乐界、文化界众多有识之士纷纷倡议加快“九宫大成学”的研究步伐,“《九宫大成》词乐研究”无疑是其中的重要一支。如前所述,若把《自怡轩乐谱》看作是这一领域第一部专著的话,《碎金词谱》则是第二部专书,而《碎金词谱今译》就是第三部研究专著了。一方面,所谓“文章流别,历代增新”,词乐的载记亦代有不同,由唐宋乐之燕乐半字谱到元明清乐之工尺谱,再到今世所用的西乐乐谱(五线谱),记谱的方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将工尺谱转译为今人能识的五线谱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创造性的工作。现今我们对词的研究大多是只就其一翼(文学)加以观照,而对其另一翼(音乐)则常常有意无意地将其忽略了。在价值取向日趋多元的当今社会,我们对古代文献的研究与整理应力争还其各自时代的本来面目,并在此基础上使之能够体现为对现实的人的文化关怀,从这一意义上说,《今译》一书的价值是不应被低估的。
另一方面,该书在译谱的同时对原书进行了全面的校勘与整理。首先,《今译》一书对《碎金词谱》所收词谱逐一辨正与甄别,以识其真伪。正如书中凡例所言,《碎金词谱》中仍存在误收曲谱的现象,《今译》一书将其一一删去;同时,对《九宫大成》书中所存词乐,《碎金词谱》又存在遗漏的现象,《今译》一书亦将其一并补录,如卷五之柳永词《接贤宾》。其次,《今译》一书译谱所用为《碎金词谱》道光二十四年本,而非谢氏于道光二十八年重刊之本(重刊本滥入时腔谱曲数百首,使古谱与新谱淆杂),同时取《九宫大成》谱对校,这体现了作者忠实原谱的态度,更保证了词乐资料的准确性。对“九宫”词乐而言,《碎金词谱》毕竟是翻刻本,其中难免错讹之处,这一办法避免了错误的重复发生。再次,该书更正了前人在文学方面的一些疏误,使其更臻完美。如卷一《忆王孙》词之作者应为李重元?而非秦观?、卷二《清商怨》作者尚待考定等问题。综上所述,可以说该书在“九宫”词乐研究方面的确获得了一些超越前人的重要进展,同时也对解读唐宋词乐提供了一些可资借鉴的材料。
该书是音乐界、文学界的又一重要成果,同时也是世纪之交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相结合的绝好范例。
?(《碎金词谱今译》,刘崇德、孙光钧译谱,河北大学出版社2000年1月版,6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