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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manism译作什么:天公降任

2001-07-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陈兆福 我有话说

一、Humanism该译作什么?问谁都不会有异议。
  
  这术语三十年来相安无事,正所谓众口一词。当然,有个前提,不搞恶作剧,瞎问一通。这样,问到的,对此总略知一二,毕竟常识也。至于知悉内涵者深入探讨引出另译(非异译),又当别论。
  
  秀才与兵之间有个楚河汉界,闲谈自在,彼此不涉,不争所无谓,闹那闲气。此正兵之可贵,秀才之可敬。一日相争,其争也君子。
  
  浅层充分理解,深层耐心阐释,全国一盘棋。合力调协又三几十年,毕竟其所指,西方所经历有待我们汲取补充(时称补课论),其能指源头芜杂,有待厘清。今乾坤旋转,排除了干扰,不畏强御,能一个劲儿倡导以人为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缘于多年来净化吾自家棋局,卧榻之旁,岂容外人酣睡,况他“搞强权政治的国家”。(《邓小平文选》3:348?1993年)?
  
  今尔后,谁持双重标准,假“人道主义”以“误炸”单边孤行,自非席位丢失问题而已。
  
  诚然,我将如何于国际大赛中顺利化解对弈各方,天意所在,神而明之,在运用之妙。
  
  二、七旬半纪回顾后半程,先则,霹雳一声:
  
  Humanism?Humanismus∥Humanisme?гуманизм的日子换了样,身价大跌,波澜迭起。不是译名本身如何,分歧由解读悄然启衅:
  
  1、郑振铎1949年参加第一次全国文学艺术界代表大会,会后泛舟北海,对解放区来的作家赞叹:今夜月色真美?见对方毫无反应,自忖是露出了小资产阶级尾巴,谈到了风花雪月(楼适夷语)。踩线?此语时尚未成行话,流行犹待三几年。然,能指所指,事实先行,神昧直感,鸭知春早,没趣。
  
  2、朱自清全集编委会
  
  叶圣陶1952年“看佩弦之作,有若干篇不合时宜,于读者无禆,因有重加考虑之必要”。他与吴晗“共谓佩弦若在,自定其文,必将有若干篇径删弃”。
  
  士为知己者谋,1953年只出精简本《文集》4卷,浦江清不见原所准备序文,不知“王瑶之作不能用之故”,疑惑是情太真。190万字《全集》要等44年后,1997年始面世。
  
  3、于今思之,叶吴诸公虑“若干篇不合时宜”,其虑当非空穴来风,其定自在于不“厚负佩弦”,而这“不合时宜”之观念,近知1952年前的30年(?),高尔基就有部《不合时宜集》(据说译本华东去年已出版)。
  
  叶、吴、高是心同此理隔代遥感耶,或两地情境相似形成共觉,实在不好说得。
  
  4、朱自清散文《背影》脍炙人口。现在看清楚了,他实质上怀着小资产阶级心情望着他父亲那没落阶级分子的背影,无限依依。中学语文课本居然照单收录而不知清点,经读者来信剖析,结果当然予以删弃。
  
  后来恢复,删痕犹在,井绳幻觉时时浮现。
  
  5、小说《腐蚀》,茅盾1941年所作,日记体裁。
  
  写女性,人性所难描述刻画之最,写特务侦探,职业活动所营造悬念引人之最,写日记,体裁所提供可驰骋空间,表面上可凭主观随意发挥,人皆能,最是容易,实际上最是难。前有狂人,鲁迅首启其心扉,1918年后,只见浅薄者弄巧成拙,《腐蚀》独能以其深层心理描写手法,曲尽内视角之能事,兼收外视角之功,刻画主人公怎样对自身特务行为自讼自解嘲自我辩护,淋漓尽致“暴露了赵惠明的矛盾,个人主义,‘不明大义’……”。此,正是茅公所擅场。高!?
  
  史家不识其高(艺术手法)雅(文学语言)深(主题思想)。论者抓“职务线”(又一个整人行话,简单化,一经滥用,误尽苍生),一而再,再而三,均未得逞。
  
  出版社1954年“将重排,问我有无修改”(修改,这是再而四,向中国现代文坛巨匠抓线来),我思故我在,巨匠坚持“《腐蚀》既是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写成,如果我再按照今天的要求修改,不但大可不必,反会弄得进退失据罢?”
  
  7、短篇小说《月夜清歌》
  
  茅盾点评,称赞说写得“横看成岭侧成峰”,读来“很耐人寻味”。1962年,黄秋耘私下告诉作者韦君宜,已当“毒草”上报北戴河,邵荃麟说“大概你的意思就是想描写一个性格”,“我流了眼泪,为什么就连写这一点人的性格的自由都没有”。
  
  性格、知己、月色、背影、时宜、父子、伦常、真情,人性尽在线矣。
  
  出版局范围自然不是就这么一点事。
  
  1960年王任叔踩线,应批其人生观,陈翰伯降而写《批判巴人人道主义的文艺观》,笔下留情,存疑。
  
  三、到了1964年,陈翰伯奉命提供批判资料,说反修大批判小组要批判人道主义人性论。说起来,那时也真不像话。国民性转眼消踪匿迹,老大哥讲着人民性、全人类性呢。据说,“人学”还是高尔基的库存。
  
  能指多头,我们迎来西风,或从岛国(Humanism?humanitarianism)或从欧陆(Humanitt人性,博爱∥humanitarisme,人道主义)。及至北风(гуманизм)一刮,定性为属于资产阶级思想体系。尔后,新华字典从无到有,小字典发挥大作用。1956年,字一万,词三千五填满小脑海,又八年现代汉语词典紧编慢校,仍在内院踏步,那双紧裹小脚总迈不过门坎公开发行,有人文主义一词,就是不见人道主义这异己的东西。
  
  不言而喻,给上纲上线砍杀了,这本供中等以上文化程度脑筋驾驭的是词五万三千,当时认定词书讲究稳定性,只提供正面积极的东西。偶闻耳熟,是在六字词里——革命的人道主义,其重点是在前部两个字。偶思本阵营法共机关报犹称《人道报》(l’Humanité)不足为证。人道主义挂靠到词典外去了。风云变幻,大环境给人道主义从反面扶正了,批字当头,其三亲六故,人文主义,人本学(anthropology?Anthropologie∥anthropologisme?антропологизм)一概连坐。
  
  陈翰伯是商务印书馆总编辑,刚调去出版局,任代理局长,仍在馆里办公。
  
  1958年,国务院给商务规定了出版方针任务,配合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正面宣传。其时,三联书店已于1957年给编定了“蓝皮书”(哲学社会科学二十年长远翻译出版规划),商务接过这项规划,主持组织协调大家翻译起外国古今学术著作。业务正常运作中,知规划失收,安排欠妥,就随时设法调整补充。詹姆士实用主义,康德永久和平论,马尔萨斯人口论即是。
  
  充分尊重人(含右派、狱中犯人,所译书统署名:何新),尊重知识(含心理学、社会学、法学、政治学诸如此类学科,高校已不设系或开讲者——不简单否定唯心论、形而上学),几年功夫就提供了马克思主义前期外国学术著作,世界名著,古典著作,反面资料(非马克思列宁主义,修正主义著作等等),数量之可观,开阔视野,疏浚思路,境界焕然,沟通理路,令人耳目一新,书店迎来繁荣。
  
  配合中央编译局,对于深入理解经典著作,全面分析资产阶级反动思想体系,所起辅助作用,成效显著,思想翻译学术各界相得益彰,民族理论思维无形中较前活跃。
  
  日常业务之外,社会上一有风吹草动,想到根在腐朽资产阶级,至少也在其腐朽性,凡此等涉外思潮事,常要他尽快组织翻译一二“祸根”所在,思想源头外书,以应急需。他本从中央宣传部来,虽离开了,归双线领导,热线仍通,如今,即掌握着生产线(译校印销),何况这事属思想斗争第一线,直接了当联系,得心应手配合,理所当然。
  
  四、1964年这任务不同,无需组织翻译,仅限代邀人编现成材料。只是这事要求急、深、全。反修斗争当前,世界人民命运攸关,要求尽快见书。理论家要执笔,深度必须空前。顶峰俯瞰,概括不全面面子上过不去。大手笔不同凡响,决定先查资料,编两部书来参考,查证一番:
  
  甲:《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哲学家政治思想家人道主义人性论言论选辑》(1966)?
  
  乙:《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资产阶级文学家艺术家有关人道主义人性论言论选辑》(1971)

  
  入夏,共100万字,摘选现成书籍?所出书,均标:供批判用,竟成谶语?之外,针对批判的具体要求,又酌量多少挑选些,临时找人赶译,总算编出来了,随即付排。长篇序言也赶出来了。
  
  反修大文章执笔者急等材料看,但首先要亲自听取专家学者对两编选者所撰长序小文章的意见,部里一向谨防贻笑方家。
  
  五、1964年这任务不同,文责自负。
  
  应北京市委刊物《前线》写了篇文章,人家越权代负,大刀阔斧,砍九留一。“只有这百分之十和标点符号是我的”。此刻,这小文章之责他不必负,那反修大文章他负不了。但似乎他仍有无从推卸而须承负的天职责任在。
  
  仲夏,召开讨论会。上午,参加者陆续进科学会堂会议厅,三几十人,理论界、学术界、出版界都有人,只等听取者周扬。中宣部洪禹看看时间不宜再拖,示意陈翰伯不等。陈翰伯就主持起来了。洪禹声明,周扬本定亲自前来,临时有事,委托他仔细听取。他当负责认真汇报。
  
  陈翰伯接着补上说明整个事情考虑经过,安排情况。说明怎样领导上想到人道主义人性论思潮纵贯几个世纪,横涉欧美一大片,思想家几无难免,材料浩瀚,编选者难觅;怎样领导上看到大家反修认识深刻,积极性高,偏偏时间急,只能请北京大学哲学系两位教授勉为其难先编起来,特别是先赶出序言来。周扬要利用两部言论选辑所提供的材料,希望先听到大家对序言的意见。陈翰伯则预先代周辅成、朱光潜表示,对两篇序言哪怕认为该推倒重写也请提出来。
  
  洪禹、陈翰伯态度十分诚恳,朱光潜、周辅成接着介绍撰写经过,更有过之。
  
  六、基本观点,上下时限,所涉学科,彼此分工。材料来源,选材标准,人头数目,著作范围,大致篇幅,具体数字。两位交代毕,一再表示实在难以胜任,序言不怕推倒改写,另人重写。
  
  与会者态度本就严肃有加,开场白一过,整个会场气氛趋于凝重。这么多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十几年来,对人道主义人性论新解想来是领教过,对修正主义正加深认识,对反修日益体会到不容置身事外,必须热情投入,然而还不得其门。
  
  发言场面转眼间显出特殊热烈。这儿你一句,那儿他一句,表示拥护反修大批判,都惋惜刚看到文章,时间仓促,同时,没看到材料,不知所选是什么,难以深入。确然,没看到书(校样还没影子),不知要批的是哪些人头,不见头足不好评点。(不知此等事,遵命第一,演绎为主,难怪人说有些人书越读越蠢。)不知哪些谬论上纲上线,今日要端出世纪大文章,理论剖析最须讲究,论证步骤最须紧扣,才好锁定反动罪名(译名)。不知年头时代怎么划,漫无边际一大片,力不从心。诸如此类抱怨,在在实寓有教授学者坐实反修批修深情。
  
  由此看去,话虽零碎,彼此穿插却把气氛搞活跃了。然而一时还抽象多于具体,水波不兴,止水的底层(郑振铎语)实际如何?
  
  实际如何?我们既未认真提供两选辑具体情况,书面的、全面的、典型的均无,口头重要的大体的也均无,仅有的是几位直接接触到者有限的、随机的介绍而已。
  
  外加我们具体经办者,身为主持一方,习惯如此,事前不供咨询,事中急等记录,事后嫌抽象多具体少,未免强人所难,将心比心,大可迳直疑心这征求意见是否真心诚意。
  
  七、陈翰伯如此行事,大体说来,有其自身体验。
  
  1958年,他就是“向一些学者专家请教”,这才正式踏进商务门槛。
  
  前此,他主持理论刊物《学习》杂志。
  
  外面,大学校园一片声拔白旗,海内白旗拔得势如破竹,读者来信要批苏格拉底,古希腊这糟老头反民主,太可恶。这意思,牛犊二三头鼓足拔兴,要扩大作业面,拔向海外。他不慌不忙,不扯顺风旗,编辑部向他们的老师请教,北京大学任华教授婉言劝阻,免了一场涉外笑话。
  
  无独有偶,又一教授周培源,婉言劝阻,免了另一场相对论笑话(何祚庥语)。这是后话。
  
  话说回来,几乎同时,起用黑格尔1807年的小文章《谁在抽象地思维?》登于1957年《学习译丛》。德国市井鱼肆卖鱼泼妇,一朝性起,把人顾客全家祖宗三代骂个狗血喷头,对那种脑筋那种思路那种口头禅,他那支笔竟那么不依不饶。
  
  “学者专家”,哲理小品,痛下针砭,一针见血,醍醐灌顶,今日怎么了?急惊风请来一群慢郎中。慢,慢,也不全在发言慢条斯理,关键是内容实质、思维开展令人急不可耐。
  
  一番休息,私下议论,讨论又继续。
  
  八、形式还照样,只是,这回你三两句,他三两句,是彼此会心了吗?学术良心、科学勇气磨合了?
  
  从意大利文艺复兴人文学者反对神学,反对宗教,反对神权谈开,逐渐入港。然而纷纷指出这些古典文献学者无不鄙视劳动人民,以贵族居位自傲。扯到资产阶级革命反对封建政权,旗上大书自由平等博爱,口号欺骗性是显然不过的,否则怎会逼出巴黎公社起义,打落皇冠满地,震惊全欧。资产阶级代表全社会,真是弥天大谎。
  
  从此,资产阶级思想家再讲人,底气更不足了,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先天软骨,打一开始,其消极面就大于积极面,批判,完全应该。
  
  自然,恩格斯十分肯定文艺复兴,马克思对于资产阶级推翻封建王朝,对于资产阶级革命的历史意义,其论述言犹在耳,等等,等等。眼前我们所处是崭新阶段,序言对于三个时期,批判人道主义,侧重消极面,判为反动,没错。
  
  仍然左一位,有所商榷,右一位,提请考虑。温良恭俭让,一口没落文人酸腐味,十足资产阶级本色。
  
  有人提到马克思说过“我是人,人的一切特性我无所不有”,以为他没注意到这是句拉丁成语,随即有人接茬提请注意马克思是戏答小女儿,这事不可太认真。又什么人权对神权,资本主义对封建主义,等等。发言并非系统成套,时已显露杂乱,发言者个人特点不突出,加上此起彼伏,你来我往,话头语尾,兴致盎然,谁接谁话,谁驳谁,谁护谁,当时已感混作一团,无法分列式记录。理论观点、发言实质反倒大致清晰。
  
  过后想来,脑中印象,他们难分彼此,只能当作一人看。对发言者个人彼此相异状态原初还注意,后来难以分别竟至来宾名单,今日竟说什么也记不起了。社会人士只记得吴恩裕一位,因为其夫人骆静兰是商务同事。对此类一团乱麻,高崧?商务同事,后任副总编辑?通常最善清理,多亏他归纳。
  
  看来,出席者一开始,多年幻觉犹随身,越谈,井绳幻觉渐弱化,主体意识觉醒强化,发言趋热烈。大家的言论勉强归结为这人道主义是不便这么捆成一堆批的。出发语归宿语,理路必须调整,摹状有待确切,模糊须清晰,追溯始发语(Umanesimo?Umanitarismo)、中转语重要,我们自己英语本位、俄语本位不宜重演。大家的言论也越融合为一团而接触到不成问题的问题了:
  
  Humanism该译作什么?
  
  九、早期的人道主义,人权的锋芒到底是对准神权的,中期的人道主义,资产阶级反封建,有革命作用,历史意义,经典作家一直予以充分肯定,放肆不得,十九世纪的人道主义,资产阶级已丧失革命性,不妨放胆批判。于是,以人字作词头定位,构成三联组,人道主义为其重心结构,兼顾历时性共时性,既留历史轨迹,又避繁就简,借此轻轻下移批判锋芒,讲严批,实寓宽待,去二留一,一词缕出三译——人文主义、人道主义、人本主义。
  
  大学课堂上对这一类,古典人文主义,晚近人本学等,早就这么分别称之,此刻,讨论会发言与之暗合,一下子顺理成章达成共识。当时,实际上一时摸不清讨论到底怎么提出来,以至会跳出了外语纠葛,净化了我自家棋局,那种时刻,只见热气腾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群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议论,旁观者欣欣目不暇给。
  
  陈翰伯、高崧谅是心领神会。我们尽量剥离粘连,去芜存精,缕出意见。出版行业有个模式:古典书从宽,当代书从严,学术问题从宽,政治性问题从严,内部发行书从宽,公开发行书从严。再从人物层次,套上模式(古代从宽,现代从严;学术从宽,政治从严)来操作。天公所托,大任所系,谋事在人,具体问题宽严分寸此去各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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