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情况下,对许多问题的分析和判断,一般民众的生活常识往往比一些理论家的长篇大论更有说服力。比如说要判断一个国家是否充满活力,是否强盛,理论家可能要引经据典加以全方位多层次的说明,而常识却告诉我们只要看两个现象就足够了:这就是世界上的人才往哪里跑,国际上的财富向什么地方流。在诸种生产要素中,还有什么比人力和物力资本更重要的呢?以此来衡量,美国的确是世界的龙头老大。九十年代,移民美国的实际人数创美国历史最高,至少在一千万以上,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来自亚洲地区高素质的技术和投资移民;同时,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富庶的国家又是吸引外资最多的国家。多么地不平等!世界上最需要外来资本发展的第三世界国家得不到“雪中送炭”般的输血,而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却获得了“锦上添花”样的滋润!而且,其中很多的滋润恰恰来自需要输血的第三世界。就像人往高处走一样,资本的洪流永远流向能够带来更多利益的市场。这实在是令人很无奈的现实。
美国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可以无情地“掠夺”第三世界宝贵的人力资本?美国为什么至今尚未像历史上其他大国一样显露出衰落的征兆?美国靠什么能够在二十世纪强盛不衰,保持着可持续的发展和强大?美国有能力把“美国世纪”维持到二十一世纪吗?人们常常提出这些非常自然的疑问,可是我们一些理论家的回答却是那么的不自然。八十年代,美国人对美国衰落征兆的自省和警觉曾使国内的学术界掀起了一股谈论美国衰落的热潮,其热烈程度比起美国自己的讨论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的确,七十年代以来,美国开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和挑战。美元霸权地位的丧失、侵越战争失败和水门事件丑闻,从国际经济和政治地位两个方面说明了美国力量的限度,显示了相对衰落的征兆。在国内,国民经济的停滞和通货膨胀(滞胀),政府威信的扫地,社会道德的沦丧,种族关系的紧张,多元文化的兴起,严重削弱了美国的内在凝聚力。国际上,冷战胜利的欣快转眼即逝,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国际组织开始对美国说“不”,美国不得不更多地依靠与盟国的合作和协调,来维护其超级大国的地位。这些表征暗示着美国正在像历史上的其他大国一样,走上了盛极必衰的道路。这些看法大体成为当时的一种共识。似乎只有资中筠等极少的几位国内学者提醒美国衰落论者注意,美国在科学和人力资源上仍占有绝对的优势,而这恰恰是现代国家的强盛之本。
可笑的是,当年美国衰落论者现在转而大谈特谈美国的“新经济”和美国的“一超地位”,似乎忘记了自己当年讨论美国为什么衰落时头头是道的分析。基于这样的观察,我们几位学习和研究美国历史的年轻博士觉得,与其寻求对当前现象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式的解释,还不如讨论二十世纪美国发展成为一个超级大国的历史进程。坦率地讲,我们没有能力回答前面提出的那些重大问题,我们所能作的是从经济、政治、外交、军事、移民社会和科学文化六个专题,分门别类地、比较全面和深入地描述美国在二十世纪的发展变化,并在这种变化和发展中寻求美国历史的连续性和继承性,探讨这个超级大国由富到强的成长过程及其对外部世界的影响。
读者总是希望历史学者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我们的历史教育也要求我们回答各种各样的“为什么”(Why),否则历史学家就没有尽职尽责,更有辱历史作为科学的美名。可是,对我们这些普通的学者来说,对历史进程本身的注意,对历史是“如何”(How)发展演变远比历史“为什么”发展演变更为重要。“为什么”的问题永远是建立在“如何”的基础上的。而且,“为什么”的问题不应该由历史学者来告诉他的读者。历史学者应该相信他的读者可以从他所建立的历史“如何”发生的叙述中,得出自己的“为什么”的结论。历史上有太多太多的例子说明,读者凭常识理性从历史中得出的看法要比受某种客观条件限制的学者的“科学结论”更可靠、更有说服力。
(《当代美国——一个超级大国的成长》,任东来、王波、张振江等著,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