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白沙,因为白沙有一个明代建筑群。白沙位于丽江北十公里处,是丽江县下属的一个乡,是木土司的发源地,有大宝积宫、琉璃殿、大定阁、文昌宫、金刚殿等。大宝积宫内的白沙壁画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白沙壁画是丽江经“文革”后保存下来的规模最大的壁画,共12幅,61.48平方米。其余各殿也有大量壁画,总计53幅,171.67平方米。据李锡为旅游宣传册撰写的白沙壁画简介,白沙壁画是明代木旺、木增等几代土司精心经营三百多年才陆续完成。参加绘制壁画的画工有来自大理的杨得和、来自藏区的古昌、来自江南的汉族画家马肖仙,还有一位张道士,所以白沙壁画表现了纳西族对多种文化的融合。在一幅壁画中,可以看到藏传佛教、汉地佛教和道教的各派神灵和谐共处。李锡说,东巴文化博物馆有半壁江山在白沙。
从文化和艺术上说,白沙壁画都十分壮观。不过普通游人看来不过是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我也是一样,不如看复制品方便。
几个小时后,我就在龙泉村看到了壁画临摹现场。拐了好几个弯,钻进大觉宫内,县文化馆的赵锺林老师正带着向瑛和陈丽娟在几支日光灯下临摹墙上黑糊糊的壁画。他们在壁画前搭了台子,台子上搭着画布,画布上已经打好了线描稿,半蹲半坐半站着往线描稿里填色,他们的身后是也是几个台子,台子上摆满了颜料。
李锡说大觉宫下也有排水管道,通到大石桥下。
近年来因为施工发现了地下有陶瓦制的引水管道,距地面约70厘米。由于管道在农田下面,在没有立项的情况下,无法实施考古工作。所以目前只能把施工挖出来的一部分排水管收藏起来,其余的仍埋在土中,其年代、路线、规模都不能确定。不过白沙壁画一带出土的陶管应该是引水管而不是排水管。已经出土的引水管一部分保存在博物馆中,在白沙壁画附近的一个水池外面有三节放在草丛里,已经生了绿苔。还有几节保存在大定阁廊中。我们认真地看了一下这部分陶管。管呈圆台状,前后有隼口,可以对接。可惜,没有仔细量一量尺寸。毕竟不是考古这一行的,还没有基本的记录常识。
目前的材料还不足以形成一篇文章,因为几个关键的部分还不清楚。最重要的问题年代还没有搞清。在龙泉寺时,李锡给白沙文管所的负责人和寿泉打了个电话,让我们早点回去。我对李锡表达了不能形成文章的意思。不过,晚上认真地想了一下,至少可以形成一个内部的考察报告。
在龙泉村,我们看到清澈的河水穿村而过。水清得让人无法相信这是村子中流过的水。在雨中沿水而上,来到龙泉寺。龙泉寺也是村中的水源处。一个长长的水潭,被一座小桥分成两半。潭水清澈,水中长长的游鱼密密麻麻。我问:这里的鱼没有人抓吗?和寿泉说:不行,这是水源,不能动。周围的树木也绝对不许动。
李冰问:脏水倒在哪里。
和寿泉:也是这条河。
李冰问:那这水还怎么喝呀?
和寿泉答:喝的水是早晨打的。
每天早晨,村中的人家早早地起来,从门前的水流中打水,供一天的饮食之用。其余时间,门前流水只用来洗衣。
2000年9月6日 丽江 歌舞团招待所
现在,我已经坐在丽江合作社的院子里,看屋檐环绕的天空,看天空白色的黛色的云,看照壁上随阳光移动的影子,看天井中郁郁葱葱的花草,看檐角上露出的闪电。
丽江合作社当然不是我们曾经的农村合作社,它的全称是中国工合国际丽江民间合作总社。中国工合是抗战期间援华的国际友人创建的一个组织,主席是孔祥熙,宋庆龄曾也是这个组织的领导人。根据顾彼得《被遗忘的王国》中的描述,丽江的分支组织完全是由顾彼得在1941年单枪匹马办成的。顾彼得最得意的是他把一种纺毛线机的图纸带到了丽江,一时间,丽江城里家家户户都有妇女纺着毛线。这正符合工合组织的宗旨,把真正需要帮助的贫民组织起来,为他们提供低息贷款。据说这个组织在1949年以后仍然存在,在北京对外友好关系协会附近还有中国工合总社的牌子。丽江合作社于1993年在顾彼得原来的“合作金库”上恢复重建。目前,这个组织的具体的活动和宗旨我还不知道。我住的这个地方有一个牌子,国际丽江合作发展研究中心。不过,现任名誉社长郭大烈,是目前依然活跃的中国纳西学前辈高人。我之所以今天来到丽江,也许和我十年前买下他编辑的《东巴文化论》有关。顾彼得的名字因近年来东巴文化的兴起而重新显赫起来,他写的被称为丽江四十年代滇西北风情录的《被遗忘的王国》,现在在丽江的大小书摊上都在卖着。
黑泽回来了。现在这个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黑泽的全名是黑泽直道,在值班室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枯楼撒瓦”——黑泽的英日文发音。要是写成“骷髅仨瓦”就有意思了。不解汉文字的意趣,可见是个日本人。不过黑泽的汉语还不错,而且还会纳西语,而且会好几个地方的纳西语。这鬼子在这儿已经三年了。弄不好要娶个纳西姑娘回去。
黑泽也是学生,在东京外国语大学读博士。他感兴趣的是民间故事,所以他的博士论文是纳西族民间故事,他想对纳西族口语故事和东巴经故事作对比研究。日本的博士也是三年,不过这三年大概是读死书用的,所以他来中国不是调研,而是休学。他必须休学才能出来调研,他在丽江三年就休了三年,所以他读这个博士要用六年。
丽江正进入雨季。每天都要下一场雨。什么时候下却说不准。雨云说来就来,说变就变。在古城看雨是另一种风情。雨打在黑色的屋檐上,顺着檐角倾泻,打在石板上,溅起密密的水花。我喜欢。
丽江合作社是一个典型的丽江纳西民居,这种格局叫做三房一照壁。房是二层小楼,三房一照壁围成一个小院,院子中央摆满了花草,正在承受雨水。我的对面就是照壁,身后是我的房间。因为房间几乎都空着,所以这个幽静的院落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当然,我也需要体会一下古城的生活。
一进丽江古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走在古城的小巷里,见两侧古色古香的老房子,房前清澈的流水,脚下久经磨蚀的石板路,仿佛进入时光隧道。从古老的土坯房中,从年深日久的门板后面,随时会有穿着纳西族传统服装的老妈妈走出来。她们脸上刻满了皱纹,背上背着羊皮,羊皮上有四五个环形的装饰,象征着日月和七星。纳西妇女的背上常年背着日月。走在古城,走近纳西村寨,总能看到背上背着孩子,背着竹筐的纳西妇女。
丽江合作社位于古城的兴文巷巷尾,从古城入口进来,拐过诸多小巷,几乎穿过整个古城才能到达这里。不过,从这里向东南,却可以很快地出城,进入汽车可以行驶的道路。如果骑自行车,应该比在古城里走要快。不过,要去东巴所和博物馆,几乎要在城南绕半周,而且要上坡下坡颇罗嗦。当然,以北京的距离指数衡量,无论怎样都是近的。
这两天从古城穿了几次,发现古城的五花石更像是凝固了的八宝粥。“粥”里面各种不同的石头,要不然是火山熔岩把它们浇注在一起,要不然就是地层压力把它们挤在一起。多少万年下来,不是兄弟也手拉手了。
对古城的建筑,我也有新的发现。古城固然铺满了黛瓦,但粉墙并不是主调。临街的房子大部分看不到墙,都是敞开的店铺,或者古旧的店板。深入可以见到墙的小巷,有土坯墙,有石头墙。只有一部分装点出气派的墙才是粉墙。这使我感觉,粉墙也许是个象征。
现在是20:58分,罗大佑的杭州音乐会大概正在高潮。
罗大佑在迟到了十年之后,仍然成为中国大陆的轰动事件。据说有上千人从北京赶到上海、杭州去看大佑的演出,有说包了一列火车,有说包了一架波音747。据说,这是年龄最大、文化层次最高的一群演唱会观众。
他们都属于八十年代,他们早已经过了追星的年龄。
每个人都有一次青春,每个人的青春都短暂易逝。罗大佑的歌声与我们的青春相伴,他唱着我们青春的梦与挣扎。“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地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悠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地成长。”想起十二年前的青春往事不觉中有泪意涌出。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那是一个仿佛看得见未来的金光大道的青春,那是一个沉醉的理想与梦幻中的青春,那是一个认为自己注定会迎来鲜花与掌声的青春。
“七十二年说了一声拜拜,我们的眼泪跟着掉了下来,我们再也不会觉得奇怪,我们的生命活得多么精彩。”即使在流泪的时候,大佑仍然保持着昂扬的精神。《将进酒》是我当时听过的最有历史感的最有士大夫精神的歌曲。“潮来潮去,日落日出,黄河也变成了一条陌生的流水。”
还记得我在《读书》上发的一篇文章,《罗大佑不是流行歌星》。文章的中心意思是说:罗大佑是一个用音乐和歌声来表达思想的人,他的歌是从心灵走出的;而流行歌星的歌是向金钱与时尚走去的。
大佑的歌属于八十年代,而我们这一代人似乎也属于八十年代——一个理想的年代。
2000年9月10日 星期日 丽江 丽江合作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