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雨的缘故,天气已经很冷了,昨天出门时,已经把羊毛衫穿在了身上。中午时分,出了一会儿阳光。这一阵阳光使我感到温暖,也许是正在吃酸菜白肉——古城关门口附近有家东北人开的东北饭馆,竟然出汗了。
昨天去东巴所,午饭后,本想睡上一会儿,路过王世英老师的房间时,看到他在,就走了进去。于是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王世英翻译的部分主要是关于占卜的。在王老师的桌子上,正好摆着两本东巴经,一大一小。东巴经一般都是用构皮纸书写的,这种纸李晓岑在云南民族土法造纸研究一书中专门谈到过,它所用的原料不是一般的构树,而是一个含毒的树木,叫瑞香科荛花。中甸白地的纳西人擅长造这种纸,叫白地纸。因为荛花含毒,所以能防虫蛀,所以非常适合书写经文。东巴经一般都是横条状,其开本大约为大64开,但不是黄金分割的64开,而是大32开纵向对折?装订线一般在横条左侧。
王世英桌上的两本经中,其中大本的外观与其它东巴经相同,但是文字的线条非常细,似乎是硬笔写成——或许是竹笔,其中有些符号十分抽象。王老师说,这是占卜婚事的。另一本经的开本比大64要小,而且装订线打在了上面。向上翻,翻开之后大约有32开的样子。王老师说这本经讲的是占卜的基本知识?译为“算敏威九宫”。敏威即纳西语九宫之意。王老师喜欢这种音译和意译放在一起的译法。
王世英为我逐页讲述。在这本书的第三页上就有一个三阶幻方。横三竖三九个格子,数字1到9填在里面,构成无论横行竖行斜行数字相加都为15的图形。后面几页是一连串的数字,王老师说,这部分内容东巴也不知道了。他推测是关于一年360天每天里的九宫位置。最后还有24节气名称和九宫位置——是用东巴文音译的汉语名称,这也该算是翻译吧。
这部书与其它用于宗教活动的东巴经不同,它是一本入门书籍,并不是在宗教活动中使用的。现在不知道这部经书的来源,推测这部书可能是东巴自己学习时的笔记,或者传授弟子时用的教材。实用性的文字材料表明,纳西族已经有意识地使用文字作为知识的载体,就把知识的传承从口头传承过渡到文字,文字记录的知识就可能超越时空,用现在的话讲,就可能对方不在场。
王世英还借给我他翻译的另一部实用性的文献。这部文献将出现于《纳西东巴古经译注全集》第100卷中?名为《医药之书》,和即贵、和开祥释读,王世英翻译,李静生校译。王世英说,这部书的翻译非常费功夫,里面涉及到大量的医药名词和病症的说法。这些名词和说法可能是纳西语,也可能是其他民族语言的音译,有些名词东巴也不知道具体的意思,所以费了很多力气才算猜解出来。
这部书基本上是一些药方。全书共有三十几个处方,包括男科、妇科、伤科、内科乃至牛瘟猪瘟等方面。从所搜集的处方条目上看,都是一些奇怪的病,可谓疑难杂症,其医法也比较奇怪,故此书可以说是偏方。如其中第一个方讲:“男子患膀胱疝气肿痛者:把一只公鸡从脊背剖开,不掏内脏,把冲碎了的一些土大黄、蜂蜜以及冲碎后的葱装入鸡肚内,包住疝气肿,这样是可以治好的。男子患疝气者并闷胀疼痛者:可采用寡蛋里的血。再用过路黄、木贼草、天冬、葫芦尖、大蓟。若是整个下身都疼痛,就用扁柏皮作引子,再加服姜、黄花一枝箭、珠子参。”
最后几个处方是关于妇科的,从中还可以看出民间传说的痕迹。如“孕妇难产者:可把仙人掌用火烧过后,贴于头和两脚脚底。再锯三家的碓牙共三颗,煮于土锅里取水喂孕妇。擦其夫的胳肢窝下的汗水喂之。”在纳西语释读的汉语直译中,“夫”为“男”,译者在此词上注道:“原文无此字,这是民间有此习俗而加之。”还有一些巫术,如最后一条:“在有胡须的门神的左边,用香炷之火在纸钱上写,用鸡、蛙作供品。喊三声‘走’。采用此法来看女子的身子有喜还是有凶。”
其中还有这样一条:“若是吃鸦片烟的人:可喂冲仙人掌之水,同时捶背使之吐出。”这一条大概是说对于吃鸦片烟自杀的人的处理方法。如果鸦片是鸦片战争后才逐渐泛滥,那么这本书的成书年代当在1840年以后。那么似乎可以说,直到此时,纳西族民间仍处于巫医不分的状况。
2000年9月13日 丽江合作社
下了一夜的雨。时时醒来,时时听见水声。这一晚睡得长,直到九点半才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睡眠了。雨还在下着,我拿起摄像机跑到楼上,拍雨中的房檐。看到黑泽抱着笔记本钻进值班室,估计是去上网了。
从楼上下来,看到黑泽的房间开着门,我拿着李锡送给的月饼,对黑泽说:“你们日本人也过中秋节吗?”黑泽说:“一般不过。”这鬼子也学会打马虎眼了,不过就是不过,什么叫一般不过。我让黑泽拿两块月饼,黑泽小心地拿了一块,我说:“再拿一块。”他又拿了一块。
昨天是中秋节,早晨刚起来,李例芬老师就打来电话,要我去她家过节。不过前天已经接受了和寿泉的邀请,去他家过节。前天搬家的时候,徐晴夫人也再三嘱咐一定要来过节。所以这个节过得也很热闹。上午赶到研究所,见到赵世红所长,他终于同意借给我校样。不过他再三嘱咐我,一定不能复印。中午,东巴所的炊事员不知为何闹情绪,没有做饭。李例芬老师亲自动手,请我吃她儿子星期天钓的鱼。东巴文化博物馆大概在下午搞了一个联谊活动,竟然也有我一份中秋福利。就是我送骷髅三瓦的月饼。
不知道是不是月饼的缘故,黑泽问我:“这两天是不是很有收获?”我说:“不顺利。”我说起资料的事。
我在上次来云南的时候,买了一千多元的书,这次当然不可能都随身带着。我当时想,东巴文化研究所一定会有一个大大的阅览室,中间有几个大大的桌子,四周都是书柜,里面有国内最完整的纳西学资料——有洛克的全部著作,如果没有原版,至少有复印件;有李霖灿的全部著作;有方国瑜的全部著作;有近年来出版的东巴文化研究和介绍的全部著作;有大量的实录的东巴活动的音像资料——附带一个相当规模的书库,藏有人类学方面的基础性图书,供本所的研究人员和来访学者阅读研究。东巴所的镇所之宝和主要成绩,这十年来翻译出版的50卷以及将出版的50卷《纳西东巴古籍译注全集》,当然也陈列在一个醒目的位置,这是我来东巴所要阅读的主要书籍。可是,出我意料的是,东巴所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阅览室,只有一个书库,里面的书还不全。所里唯一的一套《译注全集》锁在对面一个展厅里,不是用来阅读的,而是用来隔着玻璃欣赏的。全套100卷,共5万人民币,平均每卷500元。该书大16开,豪华精装,每卷500页左右,平均每页1元,比复印还贵,难怪所长同志不许我复印。
黑泽慷慨地向我展示他的资料。有他复印的傅懋?在日本出版的《纳西族图画文字〈白蝙蝠取经记〉研究》、洛克的英文版《纳西百科全书》;有他买到的东巴所以前的一厚摞油印东巴经;还有一本英文的纳西学论文集。黑泽说,这些我都可以拿去复印。
反倒是日本人愿意与我资源共享。
我曾把东巴文化研究所视为全世界的东巴文化研究中心,它应该有这个条件。但就如评书中所常说的,闻名不如见面。整个东巴所竟然只有两部电话,所长室一部,另一部摆在南楼角下的一个不到两平米的小屋里,供全所研究人员使用。虽然有几台电脑,看起来配置也还可以,但是没有上网。这不是一个开放的研究所,而且似乎还够不上是一个研究所,倒不如改名东巴古籍翻译所更为名副其实一些。
当然,我不能低估这种翻译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这些翻译是纳西学研究的基础。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非纳西族学者来说,更是不可缺少。无论如何,我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从所里的翻译人员手中借阅校样了。
2000年9月13日 丽江合作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