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又一个细雨如麻或月光如水的深夜,我都在读鲍尔吉·原野的散文,那本《掌心化雪》让我一遍一遍看不够。只有选择这样万籁俱静的深夜才适合读原野的书:青草上露水正在凝结成珍珠,窗外的月光像洗旧了的白绸子,房檐上燕巢里雀儿呢喃,孩子们正在妈妈怀中梦见吃云彩的长颈鹿。这时候我们读原野,总能听到长夜深处隐约传来一缕歌声,它来自于书页间,来自于蒙古人鲍尔吉·原野高贵、诗意、一尘不染的心灵。潜意识里,我总把他当成一名歌手,像德德玛、腾格尔一样来自蒙古高原、来自蓝天白云之下草木牛羊之上的歌手,嗓音优美动人,像他笔下赞美的那些啄露而歌的鸟。
其实都是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怎么一到原野眼中就充满诗意唯美的光辉呢?看看他是怎样写的:“棉花像一个羞怯的没上过学的小女孩,悄悄地躲在乡村。为棉花取名的人,是那种朴素到词穷的诗人,我们低声说棉花的时候,仿佛眼睛还是明亮的,双手能够触摸到庄稼、河流与树。”?《棉花》?“我下乡的前一夜,母亲取出针,在早已缝好的被子上加密针脚,她不能再为我做什么,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些,母亲的语言和针线一样绵绵密密素朴无声。望着夜色中孩子渐行渐远,母亲手里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针。”?《针》?读《掌心化雪》,我恍惚如读泰戈尔,泰戈尔与原野有着惊人的相似——乡村、音乐、童年,永远是写不完写不厌的主题。《月光手帕》中的小女孩误把窗口漏下的一方月光当手帕弯腰捡了一下,“我走来走去也没弯下腰,因为一双磨练得很俗的眼睛是极易发现月光的破绽,也就失去了一次审美的愉悦。”《雪地贺卡》中我发现门前雪人身上插着邻家小女孩写给雪人的贺卡,就仿雪人的口气回复了一张贺卡也插在雪人身上,说收到小女孩的贺卡了,这引起了她莫大的好奇,和家人和同学讲她的奇遇,“我没有拆穿,不妨让她好奇着惊讶着,直到长大了和自己的男朋友说起童年的贺卡奇遇,一个带有秘密的童年该有多么幸福。”
原野的文章清新自然幽默风趣,叙述中有抒情,寻常小事中隐含大美,仿佛是在不经意间,诗意却如江南花针一样绵密的春雨,在轻飘细洒,织出一片桃红柳绿;一些精短篇章,有哲理有审美,仅仅是标题就让人百读不厌,像《在伸手可触的苍茫中》、《啄露而歌》、《泪水是眼睛的语言》、《善良是一棵矮树》,就像雨后荷叶上滚动的水珠,令人惊喜爱不释手。我喜欢这种并非刻意追求而是自然形成的风格,感觉朴素平实,结构自然平易,既生活化又平民化,还有一种随遇而安的轻松感和从容大度,细微处独具匠心。
写文章的人何止成千上万,我也是其中之一,多年来我花在写作上的功夫不可谓不深,可笔下粗劣的文字让我对自己深感绝望。原野的文章让我们看到好的文学作品好到什么程度,这样的文章是独特得无法模仿的,独特的视角独特的审美,更为独特的是文章背后鲍尔吉·原野的一颗流淌着美好与诗意的心灵,这也是我与鲍尔吉·原野的根本区别:他的心中有歌声有图画、有美和爱,而我的心里一无所有。一个心灵贫乏的人,又怎么可能像原野那样啄露而歌?
(《掌心化雪》,鲍尔吉·原野著,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2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