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孙女今年六岁，幼儿园“毕业”。我根据《中华读书报》的推荐，选择了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２００１年１月出版的《图文双解小学生字词典》送给她作礼物。
很快，我就发现报上的推荐是有道理的，孩子一见就表示喜欢，马上翻阅起来。还没有把它当字典来查，倒先把它当“书”来读了。这本字典能够当“书”来读，是因为每一个字都配了一幅画；而每一幅画，似乎都在给孩子讲一个故事。
专门面向学生的字典或词典，已经出得不少了。应该说，许多字（词）典本身，是编写得不错的，但是，它们的“面孔”，却让人觉得“老气”了一点，与给成年人用的没有什么区别。这本《图文双解小学生字词典》的第一个成功之处，就在于版式上的创新，借用现在人们熟悉的电脑语言，可以说它“界面友好”。除配有图画外，每一个字都以书写在“米字格”背景上的楷书来表示，这不但比一般字典上方头方脑的宋体好看，而且对孩子学习书法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每个字还说明它的笔顺、结构、部首和笔画，这些都对孩子学习认字、写字有帮助，而这些内容，正是一般字典所缺乏的。
不过，在我看来，这本好书也还存在需要改进的地方。下面提出一些意见，以就教于编者和出版者。
首先是书名。欧洲各种语言都只有“词典”，汉语由于自身的特点，是先有解字的“字典”，然后才出现释词的“词典”。我国第一本以“字典”为名的书，是康熙皇帝１７１９年命张玉书等三十人编撰，１７１６年成书的《康熙字典》，不过它原来的名字就叫《字典》，“康熙”二字是后来加上去的。我国第一本词典，则是中国大辞典编纂处编、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国语词典》，共分四册，１９３７年出版第一册，１９４５年全部出齐。然而，字典与词典，并不总能区分得一清二楚。一方面，词是由字组成的，释词不得不先说字，所以词典也得从“解字”开始。另一方面，字有形、音、义三个要素，而离开了词，许多时候字义就不容易解释清楚，这样字典便也得释词。这正如刘叶秋先生所说：“现在的字典都兼收语词，词典亦皆以单字为词头；二者之间始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不过解字释词，重点各异而已。”这本给小学生用的工具书取名“字词典”，也许有教孩子“认字识词”的意思。大体上说，每个字的表格部分和“释文”，旨在教孩子“认字”；“主字常用英文”以下和图画，则在教孩子“识词”。不过“字词典”这个称呼有点拗口，考虑到小学阶段的语文教育以认字为主要目标，不妨仍称“字典”。刘叶秋先生的《中国字典史略》一书既讲字典也讲词典，还包括了字典、词典出现之前的各种训诂、音韵、文字、方言书籍，“兼指时则沿用‘字典’这一传统名称”，我以为这个意见可取。
与书名用“字词典”还是“字典”相联系，是怎么解释字义和词义的问题。本书采取的办法，是把两者分开。按照“查字凡例”的说明，“释义”段解释“字义”，并给出相应的例词；后面“以主字开头的词”段，则列出词和一些成语、俗语，并解释它们的意义。问题在于，很多情况下汉语“字义”是不大容易解释清楚的，尤其是一些常用词里面的字。这些常用词往往“词义”很容易说明白，甚至不释自明，但组成它的字的“字义”，许多时候就不容易解释清楚了。例如，表示物或人的“东西”这个词，是两三岁的孩子都能懂、会用的，但要问这个词里“东”是什么意思，“西”又是什么意思，恐怕就连语文老师也得想一想才能回答了。如果不组成“东西”这个词，“东”和“西”两个字各是什么意思，孩子也不难明白。与此类似的情况还很多：“如果”、“现在”、“尤其”等很多常用词，都是释词义容易，释字义难。大概由于这个原因吧，在这本词典里，上面举到的这几个词都采取了只释词义，不释字义的办法。
与字义、词义的问题相关，又产生了“主字常用英文”的问题。众所周知，英语是只有“词”（ｗｏｒｄ）而并没有与汉语“字”相当的语言单位的，所以，“主字常用英文”实际上是包含这个字的“主词”的英文。但问题也就随之产生了：在用这个字构成的众多词里，哪一个算“主词”？在这本字典里，“背”字选择了动词“背负”（英文ｂｅａｒ），为什么不选最常用的名词“背”（ｂａｃｋ）？要知道“ｂｅａｒ”只在特定情况下才表示“背负”，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负”而并无“背”的意思。“核”字选择了动词“核实”（ｖｅｒｉｆｙ），为什么不选最常用的名词“核”（ｃｏｒｅ）？我粗粗翻了一下，书中“主字常用英文”所选择的英语词，可商榷的不在少数。当然，赵元任先生曾经说过，跟汉语“字”最接近的语言学单位是“语素”（ｍｏｒｐｈｅｍｅ），但“字”能独立使用而“语素”只能用来构成“词”，显然我们不宜用英语的“语素”来标注汉语的“字”。这样，如果要标注英文的话，只能按“词”，不能按“字”。
依我看，“释义”、“英文”和“以主字开头的词”这三段，可合并成两段。一段不妨仍用“释义”为标题，但改以词为基本单位来解释意义，并附注与之相当的英语词（有些不太好翻译的词，也可以不附）。另一段介绍小学生有机会接触到的常用俗语、成语，它们不大容易翻译，可以不附英文。俗语、成语并不是词，按现在的做法列在“以主字开头的词”里，并不妥当。
鉴于汉语常有字义难解、词义易释的情况，对于小学生字典，我认为字义可以不单独解释。第一，许多情况下一个字即是一个词（即单语素词，英语也有，例如“ｓｔｏｎｅ”），解释了词义也就解释了字义；第二，在另一些情况下，一个词由两个或者多个字组成，词义与字义有密切关系，可以既解释字义也解释词义，而且二者的解释常常是相辅相成的；第三，还有一些词，例如我们前面说到过的“东西”、“如果”、“尤其”，可以只释词，不解字。
在以词为基本单位解释意义的时候，除“以主字开头的词”外，还应该包括“以主字结尾的词”，因为这后一类词也不少，也很重要。例如，在“东”字里如果只列出“东家”而不列出“房东”、“股东”，这个字作为“主人”的意思便没有介绍完全。实际上，表示“主人”之意的“东”字，有四种意思：１、主客之主（轮流作东）；２、主仆之主（佃户称地主为“东家”）；３、所有者（股东）；４、（房屋）出租者（房东）。
大概为了教孩子从小使用电脑吧，这本字典专门列有“五笔”一项，但我认为它并不适用，应该删除。众所周知，幼儿学习拼音比较容易，学习字形，特别是笔画多、结构复杂的字的字形，就比较困难。要教孩子见字而自己判断其“五笔”，那太难了；要让孩子记住字典上给的几个按键符号，便会增加孩子学习负担。以字典封面上的“拔”字为例，孩子要记住它的拼音（ｂａ）并以此来输入电脑，非常容易，要记住它的“五笔”（ＲＤＣ），就不那么容易了。从我教孩子使用电脑的情况来看，基于拼音的输入法，不管哪一种，孩子学起来都不困难。而且，对他们来说，学习拼音与学习电脑输入是一致，实际上还互有帮助的。汉字输入技术发展到今天，五笔字型输入已经没有什么优势可言。首先，它只能一个一个字地输入，不能以词、或者句为单位来输入。其次，即使是单字输入，它也不比基于拼音的输入法快捷。例如，“阿”字五笔字型要敲与语音毫无关系的“ＢＳＫ”三个键，全拼只需敲一个“Ａ”；“拔”字“五笔”输入为“ＲＤＣ”，全拼仅为“ＢＡ”（实际上只敲一个“Ｂ”，就显示出“拔”字了）；“该”字“五笔”输入要敲四下（ＹＹＮＷ），“智能ＡＢＣ”只敲一个“Ｇ”就出来了。
上面说的是这本字典的体例，至于每一个字的内容，包括所附的图画，虽说经过东北师范大学专家组审定，我觉得也还不无可以推敲之处。康熙皇帝当年曾经相当自负地说，他令群臣编纂的《字典》是“善兼美具，可以奉为典常而不易者”，因此命名为“字典”。但愿我们的字典编纂者、审阅者、出版者，都能够用“善兼美具，可奉典常”来要求自己。
在教育改革中，培养学生使用工具书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会使用工具书，才谈得上主动学习。现在工具书确实出得不少，但坦率地说，其中“滥竽”者也不少。有些人似乎忘了，南郭处士之所以能够滥竽充数，是因为乐队大多数成员都称职；不要说大多数成员了，就是三百名乐手中有十分之一如南郭处士者，齐宣王恐怕就“悦”不起来了。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的《图文双解小学生字词典》，在工具书改革上跨出了可喜的一步，然而，我以为还用得着“总理遗嘱”上的一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