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听说同乡好友戴维在撰著一部《诗经研究史》,先是一怔,感到有些吃惊。心想:这谈何容易呀?“诗三百”自汉代被尊为儒家经典以来,迄今已两千多年,历朝历代解释《诗经》、研究《诗经》的著作汗牛充栋,即使亡佚者不计,至清代乾隆年间《四库全书》收录的就有146种,其中著录书62种,存目书84种。存目所未收以及《四库全书》以后问世的著作又不知几何。在时下购书不易、借书亦难的情况下,要浏览这样大量的著作并在那书山中“采铜”索隐,梳理出一部贯穿两千年的研究史来,于我辈实不啻于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后专为此事询问戴维,虽仍知之不详,然已由惊讶转而不只是佩服戴维的识见与勇气,更多地是相信他具备主客观条件,能做好这件事。在学术界弥漫浮躁之气的今天,恐怕只有戴维这样执著、认真的“书呆子”,才真能做《诗经研究史》这样的大学问。
戴维大概是当今社会罕见的惟一兴趣只在读书、买书的年轻学人。早在读初中时,他就开始偏爱古文,搜求古代典籍,广泛阅读;高中时读书偏重于中国哲学方面,儒、佛、道的书籍,能找到的都尽力啃读。大学期间遂将攻读重点放在中国哲学史方面。学校图书馆的书根本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望,他便到省图书馆历史文献部去读书。不及半年,便将省图书馆里关于《老子》的专著悉数读尽,从王弼、河上公、严遵、范应元、苏辙,到近现代各家关于《老子》的集解、新证,无不穷原竟委、细心领会。因不满于前人对《老子》的研究,曾向任继愈先生和北大哲学系主任许抗生教授请益,获悉心指导与赞赏,遂在大学一年级时即完成了15万字的《帛书老子校释》初稿。通过校释《老子》,略窥治学门径。大学二年级时,他对佛学兴趣日增,想方设法在湘潭大学图书馆阅读频伽藏《大藏经》达数月之久,后因收效不大而转攻《诗经》历代著作,并留心收集有关资料加以研讨。大学毕业后,他担任会计工作,虽胜任有余,但毕竟非其所好,心不在焉。从1992年开始,单位经济效益日渐萎顿,上班已是时停时止,后单位领导干脆作个顺水人情,将这“书痴”作内退办理,按月给点生活费,成全了戴维的一心向学。此后十年,戴维便白天在图书馆、博物馆和书店里读书、查资料,夜间潜心研习,由诸子而经史,无日不有定程。由是不仅读书成癖,而且买书也成癖了,至今藏书已逾万册,且有不少稀见之珍善本。戴维生性质朴,恬淡寡欲,为省钱买书而连饿两天或不买菜票先买书的事常有发生。对于这一点,他父母和爱妻都很理解,并支持他买书。
读书之功既至,则必有所独得。得之于心,应之于手,于是乎率意抒写,自然成章,戴维的著作一发而不可止。1998年,他的第一部著作《帛书老子校释》在岳麓书社出版了。不意这本小书中那“不敢藏私”的新观点,竟引起了数位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的兴趣和注意,他们来信对此书《关于帛书〈老子〉甲本中的圆点标志》一文中的见解褒奖有加,并表示他们研究《老子》将以《帛书老子校释》为参考书之一。此书确实解决了两千年来聚讼不休的一些疑难问题,如对《老子》二十五章的句读问题、七十九章的“契”、“?”之辨,均可见作者之思锐识卓,不同凡响。而今戴维的第二部著作《诗经研究史》又将面世了,并承问跋于余。余虽来不及捧读这洋洋数十万字的全稿,不敢妄加评论,然索其第八章《清代〈诗经〉学的复古》的部分清样,即深服其对清代文献之穷原竟委,细辨得失,语中肯綮。如其中对清初大儒顾炎武的《诗经》学,作者从顾氏淹博的学问著述中,理出“顾炎武的学术,以音韵学最为著名”一条线,并以其“为三百篇而作”的《音学五书》为重点,剖析顾氏《诗经》学的成就与不足,这一高屋建瓴之治史法,诚非深谙顾氏之学者不能为也。
清代是《诗经》研究承先启后的一个重要时期。这一时期,由于重实学、盛行考据,对于全面整理和研究《诗经》这份历史文化遗产是功垂不朽的。除了大量直接探讨诗旨的《诗经》学著作之外,有关研究《诗经》文字、音韵、名物、制度的专门性著作亦成果辉煌,对研究《诗经》大有裨益。因此,读完清代这一章之后,虽深感作者对清代各家持论精博,但对其绪言“清代《诗经》研究的结果只是复古,使汉学大明,并没有开创、建设性的成果”云云,却是尚有疑义相与析,似不敢苟同也。
经学史是专门之学,也是一门绝学,当今治经学史者已是凤毛麟角。吾友戴维能挺身而出,心无旁骛,力挽绝学于式微,誓将整个经学史系统爬梳一次,对各经之研究状况分别讨究总结,且真正为此宏愿而“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这种为学术献身的精神,在浮躁之风甚嚣尘上的当今学坛,委实难能可贵?相信他的第一部经学史面世后必将更引起读者的注意和青睐,产生更大的影响。或许会有人误以为此书作者是一位承继乾嘉学风的皓首穷经的老学者,而不知戴维风华正茂,刚过而立之年。因略述与他接触之见闻、感受于书后,以充跋文之数,并藉以谨致祝贺之忱。
《诗经研究史》,戴维著,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9月版,27.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