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K的活跃人物柯林斯与平奇1993年出版了《勾勒姆：关于科学人们应知道些什么》①②，据说是主要面向“百姓”（citizen）的。虽说此书不难读，普通百姓看起来可能还是有点困难。柯林斯也是IOP的杂志《公众理解科学》的编委会成员。因此柯氏说的向普通公民解释科学是什么，大概是真的。一天，我仔细查看了一下《公众理解科学》杂志的１４个编委，我知道的就有如下知名的科学社会学家，如齐曼（J．Ziman）、柯林斯、埃奇(D．Edge)、拉图尔（B．Latour）。（还有两位我知道：J．Miller，公众科学素养调查专家和D．Delkin，《出售科学》的作者。）
那几位科学社会学家中除齐曼外，其他几位差不多都在不同场合被指责过“反科学”，当然他们本人从来不承认。为什么一些被认为至少有“反科学”倾向的学者，会成为“科普”杂志的编委呢？习惯于传统思维的人不理解，多数中国人更不理解。这是个问题，值得我们反思。看看中国的科普界，都是些什么人物在领衔？他们受教育的背景是什么？他们都写过什么？通常说有什么人就干什么事，确实要考虑“主体”（agent）了。
柯林斯用Golem作书的题目颇有意思。初次接触可能还觉费解。
英文词golem来源于伊地语，其读音有多种，如goilem,GOlem（重音在前,e也可轻读作倒写的e音）,golm（e不发音）。潘涛1998年曾将Golem译作“泥人”③ 。我们还是音译作“勾勒姆”。何谓勾勒姆？
公元四世纪的犹太教法典(Talmud)中提到过Rava造golem的事。Rava的全称叫Rabbi Abbaben Rav Hamma，他造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他把这个“人”送到Rav Zera面前，由于它对问话没有反应，Zera就说：“你准是由我的某个同行造的。回归尘土吧。”在宗教意义上，只有上帝造的人才是完整的人，才会说话，而Rava造的不是真正的人。按照犹太传统，当时那些拉比（Rabbis）和大贤（Sages）都能造人或者动物Golems，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最有名的关于Golem的传说与布拉格的拉比Yehudah Leviben Betzalel（称作“the Maharal”）造的一个有关。Maharal造的这个Golem取名Yossele。
柯林斯说，勾勒姆是犹太神话中的造物（creature），是人用泥和水，通过咒语和魔法，制造的具有人之特征的东西。勾勒姆的最突出特点是强有力，而且日渐强壮。它本性并不能说是坏，相反它服从命令，按人的指挥为人做事，并且可以保护你免受敌人的威胁。但同时，它又笨拙、莽撞和危险。如果未加好好管教，它甚至可能以其鲁莽而伤害其主人，即造它的人。
关于勾勒姆，不同的传说中有的把它描写为邪恶、恐怖的怪物，更一般是把它描写为体型庞大笨手笨脚的愚人，它（或他）既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劲，也不知道有多笨或者有多无知。关键之处在于，在传说中，勾勒姆的形象有一丝丝差别，而这里面些微的“纽安斯”（nuance）会放大到本质上不同的观念。柯林斯用勾勒姆作为“科学”的一种隐喻，也许巧妙地考虑了传说中关于勾勒姆本身就有多重含义，果如此，这实在太妙了。如今人们理解科学也有多种道路和立场，这可以与不同版本的勾勒姆传说相呼应④。
柯林斯坦诚地说，他这部书是想用“勾勒姆”解释“科学”，“我们试图证明它不是一个邪恶的造物，只是有点疯狂（或译成‘傻’）（it is not an evil creature,but it is a little daft）。不要责备勾勒姆科学的过失；是我们人类在犯错误。如果勾勒姆尽力做其自己的事情，它不应受到责备。但是我们不能奢望过多。勾勒姆尽管强有力，它却是我们的文化（art）或者我们的技艺(craft)的造物。”⑤⑥
那么《勾勒姆》一书讲了什么呢？如作者所言，“此书非常直接。为了展示勾勒姆科学是什么，我们要做一些几乎没听说过的事，我们在几乎不大反思我们所能收集到的科学方法的情况下直接揭示科学。”也就是说，他们一反过去科学哲学家的套路，不再关心科学的抽象本质、科学的方法，而是直面在科学界发生了什么，直接去描述发生着的事情。什么是科学？我们认真去看，看到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科学，不需要过多的反思。SSK强调这种“直接性”及其可靠性、优先性，与“现象学”有相通之处。比如，这部书中对“冷核聚变”的轻松描写，的确展示了科学的另一幅真实图景。他的结论是：“在冷核聚变中，我们发现了作为正常事物的科学。正是我们的关于科学的形象需要调整，而不是科学自己行事的方式。”也就是说，冷核聚变并不像人们声称的那样是病态科学或者伪科学，它是普通科学的一部分，它与科学家进行的其他研究就其研究方法和工作程序而言没有本质的不同。当然，这是一种社会学家的立场。你可以不同意，但站在那样的立场上，他那样的观点是合理的，即理性的。
科学是什么？是人造的，是人塑造的，不断塑造的。科学虽然反映客观世界的规律，但它是属人的。归根结底，是人决定要不要发展科学，怎样发展科学，优先发展哪些科学，是否要限制某些研究。也是人在评论科学。如果任科学“自主”发展，或者任一部分人，比如与科学较近的“科学家”，内部地制定科学的标准、判定科学的好坏（或者在他们的眼中科学无条件都是好的，都是真理的化身）、自由控制科学的发展方向，不允许其他“外行人”过问更不用说干预，那就有可能出问题。因为，科学的后果影响到全人类，而不是人类中的一部分，甚至还超出人类，达于周围的自然环境。
如果把这样一种勾勒姆科学观视为反科学，确实是人类的不幸，这等于剥夺了公民参与科学的一种权利。我得承认，我本人曾经就持那样一种自以为是的观念，我必须坦率地说，那是不对的，是一种偏见，也是有害的。1818年出版的雪莱夫人的《弗兰肯斯坦》，虽是一部科学幻想小说⑦，却为后来的科学作了隐喻式说明，尽管有些悲观。而雪莱夫人设计的故事与勾勒姆有密切联系。在《弗兰肯斯坦》中，不是拉比造“人”（怪物），而是科学家弗氏在造“人”。
关于弗兰肯斯坦，另文分解。
注释：
①我曾在《一点二阶立场》中错误地认为Golem出现在《圣经》中，现在知道至少在英文《圣经》中没有，据说希伯莱文圣经中有发音类似的词。Golem作为犹太传说之一流行，是后来的事情。
②ＳＳＫ是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缩写。Gollins与pinch的Golem第二版时副标题有所改动，变成了“关于科学你应当知道什么”。顺便说一句，江苏人民把此书译得极差，随便删节，去掉参考文献，并有大量误译。原书中的明显错误当然中译本也保留了，如“1966”应当为“1996”（见P.153，英文）
③潘涛，魔仆与泥人：第二种文化的两种意象及其破解，《自然辩证法研究》，1998年第3期，第60－62页。
④写此文时，我频繁在“五笔字型”和“英文En”输入之间切换，本想在五笔下键入“柯林斯”，却奇怪地出现了“ssk”（科学知识社会学），原来输入法还处在“英文”状态！(柯字的五笔编码为ＳＳＫＧ,并且通常只键入前三个字母ＳＳＫ即可)莫非柯林斯真的代表着当今主流的ＳＳＫ﹖这绝对是一个巧合。正如９·１１事件后有人拿Ｗｉｎｇｄｉｎｇ字模说事，说字模中早就定好了纽约有两幢大楼要被飞机撞毁。
⑤Collins and Pinch，The Golem,Introduction:the gole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anto edition,P.2.
⑥art是一个难译的词，在这里指与“自然”对立的“人工”，暂译作“文化”。
⑦人们一般说《弗兰肯斯坦》是第一部真正的科幻小说。它的作者为Marry shelley，当时她19到20岁。
⑧本文还参考了如下网页：
www.encyclopedia.com/articles/05208.html
www.georgetown.edu/irvinemj/english016/franken/franken.htm
www.jewishgothic.com/golem.html
www.hailmaryshelle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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