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翠翠……
爷爷爷爷……
很多年,这种梦幻般的声音,一次次在我的梦幻中响起。所有的暧昧都退尽了,留下的是清脆。
这是湘西的恩赐,凤凰的恩赐,边城的恩赐。
祝勇是个追梦的人,以他的虔诚抵达湘西凤凰,抵达沈从文先生的安顿灵魂的地方。文本阅读与大地阅读融会在一起,于是有了这部《凤凰——草鞋下的故乡》。
从1902年到2002年,沈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了。其间风云际会,他的作品曾被偏见“活埋”几十年,等到破土复活时,已是宁静的黄昏。据说北大一批文学博士重新给二十世纪文学大师排名,沈从文先生居第二把交椅;这个时候,沈先生从文那热烈而忧郁的目光,那行吟人的姿态,已经不仅仅是对缅怀渴求古典诗意的中国人有非凡的感召力了。
沈从文的出现,是对文学中国的恩赐;而边城,是对沈从文的恩赐。祝勇在书中说:“沈从文所营造的湘西的人文地理环境,那古木四合的山寨、山脊上耸立的青石碉堡、峡谷里青蓝的急流,还有多情男女的对歌、官道上清亮细碎的马项铃响,和牛项下闪光的铜铎的沉静庄严声音,以及在这一切声嚣、气息与色彩中交织的爱情传奇,均使耽于梦幻的我们堕入乌托邦式的阅读中。”是的,来到湘西,来到凤凰,来到边城,你梦中的梦,才会最终发出花开的声音。
祝勇的的目光扫描过凤凰的吊脚楼、一元一双的草鞋、青蓝的沱江、翠翠的身影、黄家的古椿书屋、南方的长城……尽管祝勇说“贫穷使他们充满诗意……贫穷是多么的美好”多少让我感到有些矫情,但“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确是凤凰人的恬适与素朴。
湘西的山水是神奇的,她孕育的儿女也是这般的神奇与灵秀。沈从文年青时“入山”与“出山”的行走,与他年长后“入世”与“出世”的经历,走出了他“从文”和“为人”的璀璨。
在湘西,“湘西王”也是个神奇之人。1922年,二十岁的沈从文来到湘西王陈渠珍手下做了一名文书。从此,“沈从文的脚步,一直牵着陈渠珍的影子”。在祝勇的这本书里,读到陈渠珍《艽野尘梦》的梗概,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这样的“天使望故乡”的真实故事太惊心动魄。陈渠珍详细叙述自己1909年从军,随川军进藏,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消息传到西藏后,他组织湖南同乡士兵和亲信一百五十人取道东归而误入大沙漠,断粮七月余,忍饥挨饿,茹毛饮血,仅七人生还西安。这里面感人至深的是藏族姑娘西原与陈渠珍的爱情故事,西原追随陈渠珍艰苦卓绝地走出了大沙漠,却病卒长安。全书到此戛然而止,弦绷断了,一片静默,我听见自己心灵发出的长啸的声音。
《艽野尘梦》让我想起沈从文说过的话:“生命在发展中,变化是常态,矛盾是常态,毁灭是常态。……惟转化为文字,为形象,为音符,为节奏,可望将生命某一种形式,某一种状态,凝固下来,形成生命另外一种存在和延续,通过长长的时间,通过遥遥的空间,让另外一时另一地生存的人,彼此生命流注,无有阻隔。”《艽野尘梦》之于陈渠珍,如同《边城》之于沈从文,都是生命中的“深呼吸”。
祝勇的这本《草鞋下的故乡》,是《深呼吸散文丛书》中的一本,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担纲丛书整体设计的是著名平面设计师吴勇;作者阵容也是近年来数度入选中国散文年度排行榜的主要创作群落,是中青年新散文派的实力作者,除了祝勇,还有庞培、张锐锋、周晓枫。热爱沈从文、熟悉沈从文的人,读祝勇这本书可能会有些失望,毕竟这是凤凰过客的匆匆一瞥,呼吸还不太深。何况仅仅停留在凤凰城是不够的,翠翠生活的真正的边城离凤凰城还有遥远的时空距离。
但是,去湘西看看沈从文的故乡,毕竟是有着不一般的意义。而且这是一个图文并茂的文本,诸多来自湘西的照片和沈从文先生的史料照片穿插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