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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紧紧地抓着休斯的颈背

2002-05-10 09:32:00 来源:博览群书 谭延桐 我有话说

1956年6月,英国桂冠诗人特德·休斯(1930~1998)和美国著名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1932~1963)结婚。婚后六年,由于双方性格有云泥之别,因而生活的天空里经常雷电交加。1963年,普拉斯抛下两岁的女儿及六个月的儿子,用煤气自杀身亡。从此,普拉斯便成了女权主义运动的偶像,休斯便成了人们诅咒的形象。这出爱情悲剧,堪称二十世纪英美诗坛上最大的公案。
  
  西尔维娅·普拉斯三十一岁那年接到了来自天堂的邀请,在煤气的护送下独自去了。把爱和恨、两岁的女儿和六个月的儿子以及巨大的阴影作为遗产,统统留给了她曾经深爱的丈夫特德·休斯。从此,普拉斯便成了人们同情的对象,女权主义者的偶像,而休斯成了被人千诅万咒的对象,极不光彩的形象。对于这样一件事,休斯本人自是苦在心里,悔恨自己无能从噩运的手中夺下他的一直被死神觊觎的生命的那一部分——自从《圣巴托尔夫评论》编辑部举行的酒会上,他俩的心灵初次会晤之后,她便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了。那年,普拉斯二十三岁,休斯二十五岁。——这至为重要的一部分,被死神夺走之后,休斯的生命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疼痛,只有休斯一个人的字典里才能查找得到的,一种怪兽一样的疼痛。是的,是疼、痛。
  
  可是,别人绕过了他的疼痛,并不理会他的疼痛。因为在一种牢不可破的习惯中活着的人们看来,普拉斯的死无疑是与他有关的。不与他有关与谁有关呢﹖人们找来找去费尽心机总也找不到靶心的时候,自然就把他作为惟一的靶心了,谁让他是休斯。似乎,休斯生来就是为了担负某种罪名的。或者说,休斯生来就是某种罪名的代名词,人们以前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来得及认清现在终于认清了似的。因此,西尔维娅·普拉斯·休斯,在普拉斯墓碑上的这几个字符,其中的“休斯”两个字,被一种不请自至的愤怒剔得一干二净,修补好之后,又被前仆后继的怒火舔了个精光,……前前后后,竟有六次之多。每一次,都无不在休斯的心上留下了惨烈得难以形容的伤口,似乎被剔除的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生命。他应邀去参加诗歌朗诵,被狂喊的女权主义者堵了个水泄不通。你一句“杀人犯”,我一句“杀人犯”,差点儿把他撕成了两半。他去澳大利亚,别人的谴责也一路相随热热闹闹跟到了澳大利亚,又是示威,又是声讨,甚至把他的手稿也烧了个只字不留……解释显然是没有用的。在一万张嘴制造的滚滚声浪面前,一张嘴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太不足道了;再说,习惯和流行的联盟势力也从来容不得任何分辨,容不得任何解释的。于是,休斯沉默了,用他三十五年的铁罐一样的沉默抗拒着世俗成见对他的凌辱。
  
  抗拒着……他把自己的生活背景和写作背景全部搬到了乡间。在乡间,他寻找着自己生活的土壤,播种着自己的梦想,和风声雨声相依为命,和诗歌促膝而谈……累了,便去河畔垂钓——他的一位朋友在谈到他垂钓的神奇时曾这样描述:“他总能像中世纪传说中的预言家和魔术师默林—样……”也许,这正是他和孤独长相厮守,感动了孤独,由孤独奉送给他的抚慰心灵妙术绝招阿!——他不奢望好名声能够咬住他的钓饵,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更厌恶莫名其妙的噪音顺着他的钓绳偷偷地爬上来,乘其不备咬伤他生命中弥足珍贵的平静。一切—切,都是因为,他是休斯,真实的休斯。
  
  我知道我的沉默似乎认可每一种谴责和胡思乱想。总的来说,我喜欢如此。让自己被拽到斗牛场,被撩拨,被刺捧刺,被逼吐出我与西尔维娅生活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以供千百万个文学教授和研究生做更高级的消遣品,不是我所喜欢的。因为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们除了怀有低级趣味的好奇心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不管他们如何道貌岸然,假装专注于宗教信仰般的文学批评和对伦理的虔诚,他们的好奇心是属于土里土气性质的,大众喜爱的流血运动性质的。
  
  真实的休斯在给安妮·史蒂文森的一封信中这样倾诉。他对捕风捉影、追腥逐臭的厌恶,由此可见。他是宁可痛在自己的利刃之中,也不愿倒在别人的枪口之下呵!?
  
  又有谁会知道,他的心在滴着怎样的血呢?又有谁会知道,他在以一颗怎样的心灵理解着普拉斯被她的家庭和社会完全扭曲了的内心呢?……有谁知道,除了大道不言的时间?
  
  就是这样,休斯在黑暗中默默前行着……
  
  于是,有了他寄往天堂的由88首诗作组成的《生日信札》。
  
   我不时地写一两首这样的诗作,断断续续,长达二十多年,没有想到发表。我的目的是寻找一种最简单、心理上天真而赤裸的语言。我与她在思想感情上的交流,可以说是直接的,无拘无束的,无自我意识的。在一定程度上,我的确找到了那种最亲近的波长。—首首诗作因而成了我生命的载体,我把它们保存下来了。这儿那儿明显的“诗意”也许较浓,在表达上较为省略,但凡诗的另外的品格——声音的亲切性不达到最高程度的篇章,我便不收进诗集。少数几首几乎并不直露的诗篇我并未去掉,多数诗篇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表现了高度的自卫性。我整个的着眼点是去除胸中的某些积郁——用亲密的方式对她直接倾诉。这是一种需要。这比我在二十五年之前一下子卸下背上的重负要好得多……我试图所做的一切就是脱光衣服,成为赤子,跋涉于其中。
  
  休斯在告别世界的前夕写给安德列和罗伯特两位翻译家的信中,终于敞开了他沉重的心扉。
  
  那声音紧紧地抓着我的颈背,
  把我的头揿向
  我们发现了的那个事物……

  
  在那世俗的巨大声浪渐远渐弱之际,休斯终于抬起了他非同寻常的头颅。人们终于看清了,那是怎样的—颗头颅!
  
  在休斯的追悼大会上,谢默斯·希尼满怀深情地总结道——
  
  他的去世使他的作品完全清澈,如同他曾经描写过的水,要保持鲜活的那种水……他最后的礼物是让经验漂在纯净的河上流传,这是向福音传道者揭示的生命之水的纯净之河。如同《圣经》上所说,是在“它的街中”,他被抬离我们,走过笔直的通道,进入他在诗篇《周年纪念》里所描写的“星光闪耀的露水”和披上他母亲灵魂上的“火焰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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