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读书人很杂,有只读文凭的,只读稻粱的,如成都龚明德先生这种纯粹读书人太少了。他爱书,藏书,每月的工薪,大部分淘书了。他在出版社,编书也偏好读书人作品,如他编的《董桥文录》、《流沙河短文》皆是。
龚明德先生读书是细读精读,反复研读,像个书虫。书读多了,便有发现与发掘,写出的书话,多是读了十多部书,才精炼出的一两千字文章。前几年,结集出版的《新文学散札》,引起海内外书生赞赏。汪静之的早期诗集《蕙的风》,自称经鲁迅批改,龚明德找出证据,批改的乃是周作人。为什么要做弟冠兄戴的事,因抬出鲁迅,就使批评者不好开口。龚明德先生还找出闻一多在美国读了《蕙的风》给梁实秋复信,“说《蕙的风》只可以挂在一师校第二厕所底墙上给没带草纸的人救急。实秋!便是我也要骂他诲淫……”这就更道出了汪静之抬鲁迅来封人之口那用心了。龚明德这种正谬的考证读书,还对沈从文怎样被鲁迅误解,章克标的《文坛登龙术》被误读,梳理出来进行澄清,也算为中国现代文学史做实在的基础工作了。
最近,龚明德结集出版《昨日书香》,再现他对作家那种较真的倔劲,他发现上世纪三十年代译《简爱》的李霁野,在1980年写回忆自传,还在虚构那译作是“1934年译完《简爱》,经鲁迅介绍给郑振铎,作为《世界文库》的单行本印行”,龚明德找出茅盾在《译文》(新二卷)上的一段文字,说他在民国二十四年见此译稿。李霁野说鲁迅荐他的书稿给郑振铎之时,恰好鲁迅与郑振铎闹翻,抽回了《死魂灵》译稿,怎么可能又荐李译与郑振铎呢?龚明德还查出中华书局收到李霁野的寄稿信,证明1933年7月20日是李霁野自荐译稿,出版此书功劳最大,李霁野不说,龚明德还考证出是茅盾的妻弟孔另境。做这些麻烦事,要毫无功利之心,只有廓清迷乱之志。今天,还有这种书呆与拗相公,真是大开眼界了。
龚明德并非七老八十的夫子,正当中年,梁启超先生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凡常人容易滑眼看过之处,彼善能观察,发现其应特别研究之点,所谓读书得闻也。”龚明德正是这样以诚实与求真地态度做学问,顽强地著书与文人较真,使假话假事假人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