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博览群书》今年第四期上朱铭先生所写的“邵祖平与陈寅恪”一文后,我非常感激他对先父的追念和介绍。先父祖平(潭秋)先生于1969年“文革”中含冤去世,他的遗著一些被人盗印(如《七绝诗论与七绝诗话合编》),有的被人改名盗版(如1933年由开明书店出版的《中国观人论》被人擅自改名为《观人学》出版,为此他们特地删去了章太炎先生给《中国观人论》写的序,序的原件现仍在)。而先父的主要著作《培风楼诗》大概因为出版诗集在今天是赚不到钱的,印旧体诗则更是赔钱,至今还没有遭到盗版。朱铭先生只见到了1948年抗战结束后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培风楼诗》,那里面只收入了先父潭秋先生与陈寅恪先生1943年前后在成都时的唱和。其实他们的交往一直延续到解放后,在先父遗诗中发现还有两首写给陈先生的。现录于后,以飨读者。
其一是:
感时次陈寅恪教授南飞诗韵
早知军实溃符离,苦见台城柳尚垂。
辞汉铜仙凄自泪,赐秦鹑首醉何疑。
头风坐痹翻多疾,面墨深忧又一时。
千载兴亡无限事,隔江同听柝声悲。
其二是:
寄怀熊十力陈寅恪二教授
早闻六籍毁狂秦,后有清谈莫问津。
岂踵前朝兴弊事,竟教高阁委浮尘。
黄冈正色如翔鹗,双井青盲为泣麟。
平时诗简都懒寄,此诗和泪寄酸辛。
在先父遗物中曾找到一页夹在一本书中的纸片,是陈寅恪先生写的诗“庚寅广州七夕作”。庚寅是1950年,那年陈先生应正是六十大寿。那张纸片上有两种字体,蓝黑色钢笔字应是陈先生的助手代他写的,因为那时他已双目失明。另一为红硃笔写的是吴宓先生的字。吴学昭女士所著的《吴宓与陈寅恪》一书中131页记录了与这首诗有关的事,陈先生在给吴宓先生的信中写道:“……若遇邵潭秋君,请便中交与一阅。邵君近寄‘庚寅七夕’诗十二首,未能奉和也。”显然这首诗是附在给吴宓先生的信后的,吴先生把那首诗从信上裁下来,用红硃笔代陈先生加上了署名和“尊作庚寅七夕诗十二首,已拜读,恕未能奉和也”的字样。我曾把这张纸片的照片寄给吴学昭女士,她很高兴,说“太珍贵了!”
陈寅恪先生的“庚寅广州七夕作”
岭树遮楼暗碧霄,柳州今夕倍无憀。
金瓯已缺云边月,银汉犹通海上潮。
领略新凉惊骨透,流传故事总魂销。
人间自误佳期了,更有佳期莫怨遥。
1998年是先父潭秋先生百年诞辰纪念,为了缅怀他,也为了让他的主要遗著《培风楼诗》能传于后世,把这份有价值的文化遗产保存下来。笔者约请他的最后一名拜门弟子,现重庆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童明伦教授,接连三个暑假来杭州舍间整理他老人家的遗稿。他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劳力,溽暑挥汗,从早到晚地工作,我感到实在过意不去,总请他多息一下,而他总是不停地干。我对他为先父遗著的再次出版所作出的贡献衷心地感谢。最后定稿后委托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因系直行繁体印刷,中间反复校对费了些时,直至2000年夏天才印成问世。该书共收入诗1508首,诗余100阕,收入了作者以前没有发表过的解放后写作的部分以及他最后于1967年早春创作的“超山观梅三律”。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写过诗。这本集子应是他老人家最完整的诗集了。现该书主要用于赠送国内各大学图书馆和各省市图书馆、文史馆以及作者生前故人、弟子及旧诗爱好者,港台和海外也送出不少。此外也按定价(每册25元)出售了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