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时代谈阅读美文简直是近乎奢侈了。过多的谋生作业让我们的语言感觉丧失殆尽,正如过多的快餐食品让我们失去味觉,以为人间没有美文,以为人间没有美食。爱默生说,假如你想一个人静一静,那就去看天上的星星吧。对我辈而言,现在去看天上的星星也近乎奢侈了。我于是只好去看文学星空里耀眼璀璨的稀稀落落的启明星。如此,就不得不随时间隧道回望文学史;在文学上就算是外国的月亮,也是往昔的圆而亮咧。现代英语让“美国文学”孟浪得没了体统,也怪不得读者生厌。眼下秋风乍起,正是伴着落叶在柿子红了的时候阅读的佳辰,何况确有好书!
我手里的这本《伟人情书集》(LOVE LETTERS OF GREAT MEN AND WOMEN)是1924年纽约布伦塔诺公司出版,在英伦印刷的,厚纸毛边,天宽地阔,很开人阅读的胃口。信不信缘分由你,一翻就翻到“英格兰浪漫复兴”那一篇。三位诗人都是耳熟能详的:济慈(JOHN KEATS 1795~1821),雪莱(P·B·SHELLEY 1792~1822)和拜伦(LORD BYRON 1788~1824)。三位诗人都英年早逝!
济慈出身低微,因健康原因弃医从文。日后的诗人奉他为第一“美的诗人”,稀见而有希腊古风。他的诗兼具“雕塑家的形式感,画家的色彩梦幻和音乐家的美声”。《伟人书信集》所收他写给范妮·布朗(FANNY BROWNE)的信写于1819年7月8日:
我甜美的姑娘,你的信给予我的人间至快只有你自己差堪比肩。我惊叹居然不在眼前的人能给我的感官施加如此丰沛的力量。即便我不在思念你,也能洞悉你的柔情,柔意袭我至深。我的一切思绪和日夜的不快并不能阻止我对美的爱,只能使之炽烈;你不在我身边我感觉悲伤。或者说,耐心枯等称不上生活……我在你的眼睛里只看见快乐,在你唇上只看见爱,在你的脚步里只看见幸福。我愿你终日处于符合你脾性和精神的快乐,如此我们的爱才会欢快宜人,而不会成为焦虑烦恼的源泉。……我为什么不能谈谈你的美呢,既然舍此我不会爱上你。唯有美是我对你爱的肇端。不是不恭,有一种爱属于我十分敬佩与崇拜,但它缺乏丰富,缺少绽放,缺少完整的形式,缺少内心对爱的歌唱。……没有哪一天我不吟诗弄律。我得承认,知道你因为我本身爱我而并非别的什么后,我更爱你了。我还真见过实际想嫁给诗的女人,想为一本小说献身的女人。……我吻你的手书,希望你施舍点蜜滋润我的心田。你有何梦想?告诉我,我给你解梦。永远是你的,我爱!约翰·济慈。
1924年《伟人情书集》出版时,雪莱不再被西方人视为文学领域的无政府主义者,“美丽而徒劳的天使”,无神论和共产主义的预言家;他被视为有点反叛精神的诗人,就这点反叛也是有节制的有理性的反叛。1816年,雪莱娶玛丽·戈德温为第二任妻子。1818年8月23日他从阳光明媚的意大利给玛丽写信,这里没有情语呢喃,有的只是理智与判断:
昨夜12点抵达,今早的饭尚未开。当然无法告诉你将来会怎样。付邮前我还会写的,但我不知何时付邮。假如你不耐心,想知道究竟,那就等异日我有东西可说吧。……我现在去银行给你汇川资,给你寄到佛罗伦萨邮局。快来ESTE,我急等你到来。收到信后直接打点行李……我们至少可以免于绍介而结识此间一位夫人,她人很好,很美,天使般温和;假如添点智慧,她就很——。她的眼睛像是你的眼睛的折射。她认识并喜欢一个人时的举止也同你一样。最亲爱的,你知道这封信是如何写的吗?一点一滴,时断时续。……我最亲爱的,高兴点来吧。对你感情恒常的,P·B·雪莱。
拜伦被认为是西方十九世纪伟大的诗人之一。他的情事世人周知。诗人于1816年娶了安妮·米尔班克斯。一年后,妻子离她而去。在瑞士逗留期间,拜伦遇上雪莱夫妇;接着他去了威尼斯,于1819年认识裘齐奥里公爵夫人,当时她只有十七岁,嫁给了可以当她爷爷的人。下面这封信是拜伦从波隆纳写给她的,写在一本属于她的书上的:
我最亲爱的特瑞莎,——我是在你的花园里读这本书的。我的爱,你当时不在,否则我不会看它。这是你最喜欢的书,作者是我最喜欢的朋友。你不会懂这些英文字眼,别人也不会懂……这也是我不用意大利文草写的原因。但是,你会认出热爱你的人的手迹,你会视之为神圣,写上的是你的书,写的人只有爱的思念。我在此间此后的生活只有那个在一切语言里都美丽的词汇,尤其是你的语言——AMOR MIO(我的爱)。我此间此后的生活由你的目的来定。我的命运在你手上。你只有十七岁,倒有两年当修女的经历。我但愿你没出修道院,至少不是结婚后才遇见我。但这一切都为时过晚。我爱你,而你也爱我——至少你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间或想想我吧,阿尔卑斯山和海洋能分开我们的身,但永远也分不开我们的心,除非你希望分开。拜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