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一切历史文化的演出，总是沿着两条平行的路线在同步进行着：一条是上层的精英文化，与之相伴而行的另一条则是民间的大众俗文化。但是历来学术界总是看重前者而忽视乃至鄙视后者。然而他们肯不肯认真考虑一下：广大人民群众的知识究竟是来自通俗文化的居多呢，还有来自高雅文化的居多？例如几百年来中国民众对于三国的故事是耳熟能详的；还有那么多的三国戏几乎是无人不知。但是他们的那些知识是得自《三国演义》呢，还是得自《三国志》呢？他们肯不肯承认《三国演义》的故事之构成为中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更远甚于《三国志》呢？应该承认高雅与通俗之间并不存在一条截然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在任何时代两者都是一种共生现象，它们彼此渗透、互相依赖和影响，构成为社会文化的整体。“国风”本来是古代的民歌，采入《诗经》之后便成为后世千百年的经典；《水浒》、《红楼梦》是不入四库全书总目的，后来却成为不朽的文学杰作。这些都是高雅与通俗、普及与提高双方辩证统一的显著例子。没有普及就没有提高的基础，没有提高就不能带动普及。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国当代的历史学对于普及性的通俗读物就显得重视很不够。五六十年代曾编过一些历史小丛书之类的读物，但大多是教诲的意义过重，而知识性和可读性不强。近二十年来或许是由于具有中国特色的评职称体制的影响所致，史学工作者几乎没有什么人再做这类工作了，因为这类著作并不能拿来评个“博导”或“博士后”之类的头衔。
不过事情也未必就如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二十年代法国传记小说家莫洛瓦（A.Maunois）写了一部浪漫诗人雪莱传，题名为《爱俪儿》，把雪莱比作是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小精灵（Ariel），曾轰动一时而一举成名，后来还被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这部书是一个历史人物的传记，但被他写成一篇受广大读者喜欢的文学作品。三十年代德国著名的传记作家鲁德维希所写的那些历史人物的传记，也是被广大读者所传诵不已的文学著作。他访问苏联时曾受到斯大林的接见。斯大林和他的长篇谈话，是俄国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学习文件。四十年代诗人冯至写的《杜甫传》，也是一篇为一般读者群所喜爱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都不是职业历史学家那类以堆砌繁琐的资料为能事的考订，但它们远远超出了学究式的迂腐水平而写出了活生生的人物。它们之受到广大的读者欢迎，可表明通俗与高雅之间并没有不可沟通的鸿沟。
中国少儿出版社于推出《中华人物故事全书》之后，又出版了一套《外国人物故事全书》。这套书共四册约四百万字，广泛收罗了世界历史上的名人二百余人，包括了人类文化的方方面面。政治方面专从古希腊的白里克里斯和古罗马的恺撒到近代的华盛顿、拿破仑到当代的列宁、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科学方面有从达芬奇、哥白尼到牛顿和爱因斯坦。思想方面是从苏格拉底到培根、笛卡儿、卢梭、康德、黑格尔、马克思。文学方面有荷马、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和托尔斯泰等。其他方面如航海家哥伦布和麦哲伦、发明家如瓦特和爱迪生，革命家如格瓦拉均有列传。历史的主体是人，而重要人物则是人们活动最具代表性、最足以反映世界历史大舞台上一幕幕演出的主要角色。所以一部二十四史的主要部分就是人物的列传。历史的演出主要是通过他们的活动而集中表现出来的。这项工作对于当前所强调的素质教育也不失为一桩有意义之举。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无法自立于世界之林的。要求能有一批卓越的代表人物浮现出来就需要以有文化的广大人民群众作为基础。当然，卓越的代表人物又会反过来影响到历史的行程。
读者不必要求本书能尽到一部人名大辞典或世界历史百科全书的职能。它能讲故事，而且故事讲得真实、明白而又可读，既没有空洞的说教也没有贴标签式的陈词滥调，——这就够了。读者看完了真实的故事之后，让事实来启发读者自己去感受和理解，这就尽到了普及性读物的职责。本书在这方面是不会令读者失望的；它是用知识去教育人，而不是用空话去教训人。读者由此而引发了兴趣的，可以进一步去翻阅大辞典或百科全书，乃至各式各样大部头的专著。至于书中选择的条目是否妥当，每个读者尽可以有自己的意见。例如，在我看来，宗教条目中有释迦牟尼和穆罕默德而没有耶稣基督似乎是一个遗漏，而有些早期来华的传教士被列入与世界名人比肩恐怕也不怎么相称。无论如何，全书大体上是有丰富的充实的内容的，同时又具有很强的可读性，是应该予以肯定的。
另外，书中有不少人名、地名和其他专名词，其中一些不常见的是不是可以附上原文？又，每一篇的末尾是否可以酌加少数参考书，以便有兴趣的读者进一步阅读。全书在历史与当代的比例上也值得斟酌。当代人物占了全书的绝大篇幅，相形之下，历史人物未免少了一些。或者是否可以考虑干脆分为两套或按地区分为若干套？
通俗读物不同于专业研究，一个专家学者未必能——而且大多数情况肯定也不可能——写出引人入胜的普及性的读物。这是我们普通读者格外要感谢通俗读物作者的原因；正犹如一个循循善诱的启蒙教师之值得受人尊敬一点也不亚于一个大学者一样。一个人尽管在自己本行是专家，但在其他方面仍然是一个普通的求知者。满足这种普遍的求知要求，对任何人都像专业是一样地不可缺少。文明的进步正是有赖于这样多姿多彩的百花齐放。让我们祝贺这部《外国人物故事全书》的问世和它对我国历史普及工作所做出的贡献。
（《外国人物故事全书·4卷本精装》，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99年11月版，106.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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