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的诗歌新著《心帆》是诗人在陆续出版了十二部儿童诗集之后的第一部成人诗集，所以我读得格外认真和投入；而这部诗集所承载的诗人特有的思想、情感和审美意向，也确实深深、久久地让我心动。及至掩卷，我企图搜求一种东西去接近诗作的神髓，这时，脑海里浮现的是李白“孤帆一片日边来”的诗句和画面。它使我意识到，诗人以“心帆”为诗集命名委实妥帖。因为帆作为诗家意象，原本蕴含着进取性、追寻性和理想性，它一旦成为诗人心灵的象征，便很自然地升腾起以诗的方式遨游人海，求索未知，舒展生命，驶向彼岸的艺术意味，而这恰恰是这部诗作最稳定、也最突出的精神意脉与审美走向。
如果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发表处女作算起，高洪波的成人诗写作已经持续了三十余年。在此期间，随着社会历史条件和政治文化环境的变化，诗人的创作自然也经历着种种调整与扬弃，只是倘就其发现和构建诗歌美的基本方式而言，却一向遵循着在最初的艺术实践中形成的现实主义的传统和特性，即：用一颗诗心和一腔诗情，去拥抱时代，去感知生活，去体味生命，进而创造主客体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的诗性世界。应当承认，这样的审美方式使得《心帆》，无形中包含了纷繁的时代投影，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丰富的心灵内涵。收入该集的二百余首诗，或通过“枪架”与“哨所”的勾勒，表达了戎装戍边的豪情；或透过“带子”和“柳丝”的比喻，抒发着游子远行的乡恋；或抓住昭君墓、精忠柏的遗迹，在历史的旷野里做深沉的吟咏；或采撷黄河浪、雁荡峰的景物
，于自然的怀抱间寻颖异的感悟；或以工作、学习为题，真诚倾吐人到中年的心曲，或从青春、爱情入手，执著探询人在旅途的真味。或聚焦贝尔格莱德的鸽子，请它寄托美好与和平的祝祈，或凝眸阿拉伯半岛的风云，由此引申出民族之间的友谊与理解……。显而易见，所有这些整合于一体，不仅在很大程度上浮现了诗人精神成长的主题与轨迹，而且还凭借这种主题和轨迹，辐射出了社会的变迁和历史的进步，其认识与审美价值不容忽视。
一部《心帆》充盈着诗人与生活和时代进行对话时的多彩性与鲜活性，但是却不曾因此而忽视这种对话同样需要的生命纵深感和生活发现性。在这方面，诗人的追求依然从容、自觉和执拗，它使得《心帆》之中的诗意挥洒，每每闪现出意涵的启迪性与陌生化。不是吗﹖在荒原与都市之间，许多中国诗人或因为眷恋农业文明而扬前抑后，或由于肯定社会发展而褒后贬前，一首《荒原与都市》毅然跳出了这种两极摆动，既从力量的角度赞美了荒原的馈赠，又从繁忙的意义珍惜着都市的体验，进而唱道：“真想寻一叶小舟／静寂里，回到亘古的旷野／我生命之舟，就这样／在自然和都市间远航”。这无疑是从观念到物象的双重超越。同样，历史上的昭君出塞也吸引了众多诗家笔墨，其中感叹其命乖运蹇者有之，礼赞其大义千秋者有之，《昭君二题》以此为背景，选择更
为贴近人物性灵和气质的视角，展开生发和想象：“也许你聪慧中蕴藏着豁达／青城柳是你生命的象征／随遇而安，听凭自然／在寂寥里却找到永恒。”于是，一个愈发丰满和新颖的昭君形象跃然诗间。
《一首诗的诞生》把诗的创作过程当成了诗的审美对象，按说，这多少有些虚幻，但由于诗人准确捕捉到“一条鱼”、“一朵云”、“一头虎”、“一穗麦”四个意象，并加以巧妙并置和叠加，所以最终还是化虚为实，以新奇的形象，从较深的层面生动凸现了诗美创造的灵妙形态。此外，诗人的一双睿目还总善于由表及里，由此及彼，从插在笔筒里的孔雀翎毛，他看到了“生活的旗帜在挥”?《翎毛上的眼睛》?；从摆在书柜里的鸵鸟蛋，他看到了“生命和阳光”、“速度和力量”?《鸵鸟蛋》?……以上这些融汇为独具魅力的缪斯空间，它不仅充分展露着诗人认识生活的深度和把握世界的才情，而且还有效地提供了诗人立足于诗坛的理由和竞技于诗坛的依据。
显然与特定的精神意涵、诗美取向以及诗人的性情气质相联系，收入《心帆》的诗作在整体风格上呈现了清新、本色、睿智和幽默的特点。这也就是说，诗人在酿造诗美的过程中，既不过于看重语言的提炼与修饰，也不更多依靠情感的集聚和宣泄：而是坚持从性灵和体验的真实出发，让语言更贴近生命自然，用情感来浸润心理智性，从而托举起澄澈而兼有醇厚，机智而不乏风趣的艺术境界。关于这点，我们仔细品味一下《不想写诗》、《诗的比喻》、《选择》、《湘西酒趣》、《几种感情》、《贝壳》、《阿拉伯记行》、《多味人生》等作品，都不难获得由衷的认同。而在具体的艺术表现上，《心帆》中的诗作虽然并不排斥横向地“拿来”，譬如，《有一个词汇》等诗作便借鉴了“阶梯式”的分行，而《生活拾零》里几首小诗则很像是变化了音数的俳句……然而
，在更多的情况下，它们却分明自觉汲取着中国古典诗歌的营养，不少诗作从构思到排列，从意象到意境，都熠耀着传统诗美的光华，很符合国人的审美意趣。在诗坛未免有些杂芜、混乱的今天，这样的努力自是难能可贵，它不仅张扬和强化着一种纯正的诗美，而且透过此种诗美，把诗人同许多诗人区别了开来。
总之，高洪波以三十年的诗途跋涉，三十年的奋斗追求，凝聚成这片《心帆》，在当今诗的海洋里，它也许称不上威武雄壮，但却尽显出奕奕风采，勃勃生机。“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让我们同诗人一起扬起心帆，破浪前行，驶向人类共同向往的岛屿。
(《心帆》，高洪波著，北方文艺出版社2002年5月版，1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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