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至的《昨日之歌》作为《沉钟丛刊》的第二种,由北新书局于1927年4月出版,共印行1500册。全书分上下两卷,上卷收抒情短诗46首,下卷收爱情叙事诗4首,作于1921~l926年。整部诗集以歌颂青春、歌颂爱情为主题。语言朴质,少修饰,却牵出缕缕真挚、浓郁的情愫。
《昨日之歌》出版后,沉钟社的同人一半开玩笑,一半严肃地批评冯至的诗缺乏时代气息,没有摆脱旧诗词的情调。冯至将这个评语当作自己的看法,写信给鲁迅,并附寄《昨日之歌》一册。1927年5月23日《鲁迅日记》:“得冯培君信并《昨日之歌》一本,9日发。”一周后即“复冯培君信”。据冯至回忆,鲁迅肯定了冯至的诗,认为并不像他信中所说,有那么多旧诗词中的情调。可惜原信已经散佚,我们无从了解更多的内容了。
鲁迅藏书中收藏的这本《昨日之歌》,也是毛边。年青的诗人,新时代的抒情,怎么也用毛边装潢自己的诗集呢﹖难怪鲁迅说他是毛边党呢。尽管这一本也没有裁开,但从鲁迅给冯至的信,和鲁迅以后对他的评价中,可以看出鲁迅读了他的诗,——一定是早就从《浅草》、《沉钟》上读过了,鲁迅藏书中就有《浅草》一卷四期,《沉钟》复刊后的1~33期?1926·8~1934·2?34册。鲁迅还将《沉钟》包裹了,并在纸包外面用墨笔书写了“沉钟月刊 一份全”。用的是旧包装纸,上面有钢笔字“周树人先生”,还有邮戳。鲁迅是把旧纸抚平,用背面包裹的。
鲁迅一直关注着冯至,l925年4月3日《鲁迅日记》:“浅草社员赠《浅草》一卷之四期一本。”这大概是两人第一次见面。鲁迅的印象是这样深,一年后写作《一觉》时,仍不忘记:“我在北京大学的教员预备室里,看见进来一个并不熟悉的青年,默默地给我一包书,便出去了,打开看时,是一本《浅草》。就在这默默中,使我懂得了许多话。阿,这赠品是多么丰饶呵?”冯至在他的《鲁迅与沉钟社》中回忆到,“那天下午,鲁迅讲完课后,我跟随他走进教员休息室,把一本用报纸包好的《浅草》交给他。他问我是什么书,我简短地回答两个字‘浅草’。他没有问我的名姓,我便走出去了。”这本《浅草》一卷四期的第一篇就是冯至的叙事诗《河上》,此外还收有他的另一首叙事诗《吹箫人的故事》。
1926年5月到7月间,冯至与沉钟社的陈炜谟一起,多次到鲁迅家中拜访。鲁迅与他们谈文学,谈时事,也谈对他们的批评意见。l926年暑期鲁迅决定去厦门,而此时冯至不在北京,鲁迅托人将德译本的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转送给他。1927年初《坟》即将出版,1月10日鲁迅在写给韦素园的信中提到:“陈炜谟 冯至 上两人是沉钟社里的,不知尚在京否﹖如知地址,希邮寄。”由此可见鲁迅对沉钟社,对冯至的关注与关怀。《鲁迅日记》有8处提到冯至,时间从1925年4月3日至1935年9月6日,时间跨越十余年。1930年~1935年冯至到德国留学,1935年9月回国,马上就去看望了鲁迅先生,“下午杨晦、冯至及其夫人见访。”鲁迅在9月6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1927年暑假,冯至由北大德文系毕业,到哈尔滨第一中学去教国文。在这陌生的,为黑暗所笼罩的北方城市,远离朋友的冯至,孤独、寂寞以及对现实的强烈不满淤积心头,于是便有了长诗《北游》的吟唱。这首诗后收入自费出版的诗集《北游及其他》。
《北游及其他》是冯至的第二部诗集,作为《沉钟丛刊》的第六种,1929年8月20日印成,共印1000册。书一拿到,冯至即送给鲁迅。在书的扉页上,他用黑色钢笔写道:“鲁迅先生指正 冯至1929.8.28 于北平”。这本书也是毛边,编号为第0026号。
《北游及其他》分为三辑。第一辑《无花果》,收录1926年秋~1927年夏创作的新诗16首;第二辑《北游》,收录1927年冬创作的新诗12首;第三辑《暮春的花园》收录1928年秋~1929年夏创作、翻译的诗歌17首。这个时期的诗歌,仍以抒写个人情感为主,写爱情,写感受,依然有挥之不去的孤寂,更多了压抑。《北游》的12首诗中“阴沉”一词出现的频率最多,几乎像呼吸一样从每首诗中传出。这可能也是诗人对环境、对人生最强烈感受吧。
l928年初,在冰雪漫天的哈尔滨,孤寂的冯至,收到未名社寄来的鲁迅翻译的《小约翰》,诗人激动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选用了该书的最后一句作为长诗的题辞:“……他逆着凛冽的夜风,上了走向那大而黑暗的都市,即人性和他们的悲痛之所在的艰难的路”。作者、译者和冯至的心是这样轻轻地糅合在一起。
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称冯至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这大概缘于他的真切,缘于他不加修饰的诗情的自然表露。我觉得借用鲁迅在《小说二集序》中评价浅草社“向外,在摄取异域的营养,向内,在挖掘自己的魂灵,要发见心里的眼睛和喉舌,来凝视这世界,将真和美歌唱给寂寞的人们”的话来评价冯至的诗,大概是最为恰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