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写多了被某些人斥为“小女人散文”的文字,最近,重读王小波的书,竟然很少能像我们一些“知识分子”一样从“微言”中看出什么“大义”,反而觉得王小波对于我们作为人的看似很庸常的生活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看法,我姑称其为生活禅。
“人们只是小心提防着不要做小人,至于怎样不做女人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这句话是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里说的。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他这话的含义,我以为自己理解了。小波是想说,既然怎样不做女人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因此,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不能与人们都害怕做的小人——尽管无意中大家或者都曾做过小人——相提并论。因此,身为圣人,孔夫子所说过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把女人与小人并列实在有欠公正。
千百年来,不同意孔老先生的这种说法的人不只王小波。但在新文化运动首倡“男女平等”以前,敢明白反对孔老夫子的人不多。大家都不敢说,于是一个常识性问题被忽略了:小人可恶,可以通过孔老夫子的正心诚意的修身使自己免于沦为宵小,但如果女人真也如小人一样可恶,孔老夫子有什么办法使女不为“女”吗?
不仅没有办法,相反,孔老夫子教导下的中国男人似乎还特别想让中国的女人更“女人”一些:不仅要裹了小脚来取悦男人,而且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总之一辈子不得从男人的控制下解脱。
从世纪初的“打倒孔家店”到新社会的“妇女半边天”,真正批到点子上的、而且可能让孔老夫子即便活转过来也哑口无言——“失语”——的大概就是王小波的这句话:既然你恨女人,你能让女人都不做女人吗?
不过小波也不要太得意。还真有让女人不做女人的时代。
有这样一段时期,人们以为只要拼着命干三年,中国来个大跃进,就可以赶英超美。于是,所有的中国男人女人都豁出命干。后来有资料说,当时真有许多女人很早就绝了经,分泌不了女性荷尔蒙,而且越来越像男人。这是不顾性别生理差异的结果。
几十年后,一位当年有名的“铁姑娘”在回忆这样的日子时说了句很像广告词的真心话:“能做回女人,真好。”
然而,现在的女人真做回女人了吗?
前几天一个同事在我办公室为自己做女人不纯粹而生气:“一份中性的工作久了,自己也越来越中性了。”她讨厌那种干练,果断的中性,宁可做纯粹的小女人。
“中性”一说颇让我深思。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欢呼中性时代》,说的是现代社会,性别差距越来越小,性别趋同,于是大家都可以选择中性服饰,中性职业。于是,所有的人“他们忽而豪放忽而婉约,雌雄难辨”,一个男女真正平等的“尤其是让女人欢呼雀跃”的中性时代来临了。
我并不否认文章中所描述的现实。对女人中的成功者,社会热衷于为她塑造一个男性化的女强人形象;而对于失意者,社会也鼓励她们应该像男性一样打拼。连歌手都在告诉她们“从头再来”;而在我身边的所谓“七十年代后”,更是“无性别的神”,她们的“酷”与“时尚”是在相当程度上玩“男性化”,包括男性的暴力化倾向——争当“野蛮女友”。
但我还是反感这篇文章。因为作者说,大家都在对中性时代的到来额手称庆,“尤其是女人”。身为女人的我却在害怕和拒绝。因为我怀疑,这是不是又要进行一场“让女人不做女人”的运动?虽然这场运动貌似自发,貌似时尚潮流。我担心它对女人的伤害甚至超过以前的时代。性别是我们的天性,背弃它的同时是否在背弃自己?
于是,又想到小波的这句话:“至于怎样不做女人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原来,其实我们需要解决的是如何做个女人。
王小波还有一句话:“假如你是一只公兔子,那么大灰狼最坏,母兔子最好。”当这个世界上雌雄不辨时,判断还会如此简单吗?
“你必需按所想去生活,否则你只能按生活去想。”
这是王小波在《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中所说的话。
在我看来,按所想的去生活是件很困难的事,我们的牵绊、羁束太多,样样都得精心打理,随意不得。而且,按想象生活对于耽于幻想的人来说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在按生活去想。
至于自己,虽然是尽量按想象去生活的,但终究有败下阵来的时候,这并不要紧,日子总在不紧不慢的过,明白与不明白区别并不大,与周围人一样,惯常是一种庸俗、随性的生活状态。但我会常记起王小波在《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里写的这句话。也在这本书中,小波还说:“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王小波笔下那只特立独行的猪的命运是学会了汽笛叫,工人们因它的叫声提早收工,而后这只猪作为罪魁祸首被处罚,脱逃后去了野地,最后长出了獠牙,成了野猪。
它脱逃后的生活过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了,却没有了一日三餐的保障,大概王小波为了不让这只特异品种的物种绝灭,让它长出獠牙。否则,疏远了丛林规则的一只家畜在野地里靠什么过活?
人也一样,想特立独行,按所想的去生活,得明白万一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能否长出獠牙。
规则作用于这个社会,让猪成为安分的猪,让人成为规矩的人,提出“你必需按所想去生活,否则你只能按生活去想”的不是天才就是疯子,总之,不是规则下的人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