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文化学刊》在出版第八辑的同时又创办了《问题》,为我们的研究多开辟了一块园地。自古以来,人的思想之路就与问题相关。所谓思想即一种问题意识,旨在与问题相遇、同问题相交,更意欲寻找问题、发现问题、解答问题。问题乃人之思的生存处境。问题意识乃人的精神活力之所在。但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有解。面对问题,人意识到自己存在和思想的有限,然而正是这些未解或无解的问题,给人带来了思索、追寻和希望。无限的问题,使人的思绪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化入无限之中。
基督教文化在中国的处境和命运,是中国学术界和宗教界所关注的一大问题。其本身亦是一个未获理想解决的问题。基督教强调其普世性,认为在其信仰认知的形上层面上并没有所谓“适应”或“融人”地域文化的问题,颇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感觉。但这种理想之境与现实情况相距甚远,基督教在中国的发展乃是一条曲折、复杂的道路;而基督教文化在中国社会氛围中亦被视为一种“异质”文化,其“本色化”、“中国化”依然任重道远,路漫漫且维艰。基督教本身之问题,基督教文化在中国的命运问题,对于我们这些研究者而言,是动力、使命,亦是意义和指归。
认知基督教思想文化,大致有两条进路:一为信仰的进路,二为询问的进路。就前者来看,无论是“信仰以达理解”还是“理解以求信仰”,立足点都在一个“信?字。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信仰乃宗教的真谛,离开“信”则无法体悟、理解宗教中的激情、冲动、超然忘我和心醉神迷。基督教亦不例外。因此,面对并认识基督教的“信仰”乃至“神秘”层面是准确把握基督教所不可或缺的。对于不少信仰者而言,这种信仰感悟或神秘体验的确只可意会而难于言传,其“言”述或”文”达并非必要的或绝对性的,它侧重在一种“灵性”的生命及生活,有一种“心灵”及“实践”之维度。其极端者或排他论者甚至会持“信仰之外无拯救”的态度。不可否认,这里既是宗教的意义、亦是其问题之所在。就后者而论,询问即一种“问题意识”,它想了解基督教究竟是什么和为什么,但询问的结局仍为一种敞开,有其开放性和多元性。在此,认知基督教乃一种“精神之旅”,但并不一定为“信仰之旅”。其探询、追问、求索、思考即人文意义的、学术意义的,突出其思辨性、哲理性,强调其意义诠释和价值判断。尽管在此会有“参与性观察”和“同情性理解”,但其本真仍基于一种独立、客观和超脱的学术精神。在现实存在中,这两条进路可并行不悖。其认知双方应相互尊重、相互理解,在对话、沟通之中保持和而不同。
在基督教文化研究中,我们继承了许多悬而未决的老问题,又遇到了大量涌现的新问题。问题如潮,迫使我们去赶海弄潮、体验沉浮c问题似路,引导我们去探寻摸索、通幽揽胜。而这些问题的存在和相关问题意识的敏锐,则正是当前基督教文化研究的希望之所在。在一种“俗世”的处境中,人文学意义上的基督教研究会与传统神学意义上的研究有所不同,这体现在研究主体、目的(\视野、方法、诠释等方面。按照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理解,在世俗化过程中,基督教所涵盖的精神价值层面与教会建构层面并不始终完全等同,其精神价值本真对社会的影响会更广泛、更深入。从教会建构意义上来谈,应该是“教会之外无神学”,神学乃“教会的思想”或“教会在思考”,它像一面镜子映出了教会的心路历程及其多元多彩。这种“信仰神学”包括教义神学、道德神学、神秘神学、哲理神学、教牧神学和政治神学(包括教会社会学说)等复杂发展,但总体上表现为“唯灵”(神秘主义)和“唯理”(理性主义)两大方向。若从其精神价值层面来探讨,基督教“神学”之思则会超越“教会”之界,返归古希腊精神中“神学”乃对“神”之“言说”、“理解”和逻辑推断的本意。这里,“神”或“神性”已不再限于信仰真理的界说,而指从更宽泛视阈所理解的“终极性”、“永恒性”、“至高性”、“绝对性”之真实及其真理,于是就为一种“俗世的”、现实的“学术神学”之可能提供了空间。如果说传统“信仰神学”主要乃“信仰神的学问”,、g口么这种“学术神学”则更多为“研究神的学问”。在当代中国独特的社会、思想、文化语境中,这一“学术神学”实际上已悄然诞生。它与上述“信仰神学”本质有别,却密切关联。在此,“学术神学”既是一种新的“形上”之探,又体现为在现实此在之中追问终极本真的诠释神学、人文神学和诗意神学。它乃理性主义、人文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有机结合,并打破了哲学、文学、史学、美学、艺术等学科化分界,在其跨学科或“科际整合”中显其存在。应该指出,虽然中国社会早已越过了谈“神”色变的时代,但要承认一种既不同于传统神学、又与“世俗”人文社会科学相对有别的“学术神学”却仍然需要勇气和睿智。
从一定意义上来看,所谓“学术神学”乃沟通神学、宗教学和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桥梁,是宗教学原理和研究方法在基督教神学领域中的具体应用。如果说当代神学中“各宗教的神学”是基督教神学与其他宗教理论对话的一种尝试,那么“学术神学”则为“屑世”的人文社会科学理论与基督教神掌的一种深层对话和沟通。当然,对此提法是有争议、批评的,其本质即这种“神学”能否根本成立,它还是不是“神学”。换言之,存不存在一种“排除了信仰的热情、宣教的冲动”,“被置于全然世俗的语境”并与“西方文化载体”相“剥离”的研讨基督教的“学术神学”?“俗世的神学”究竟是“神学在俗世中的存在”、“神学的世俗化嬗变”,还是“俗世”产生的、由“俗人”探究并谈论的“神学”,对“神学”除了“神秘性”、“神话化”言说之外,还有没有可能、允不允许另一种言说及诠释,这些正是我们目前已无法回避的问题。
总之,问题如谜,需要我们去破解;问题即路,我们必须上路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