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来,国内研究近代欧洲哲学是德古典哲学的工作,一直在萎缩,出的成果与人才越来越少。我想就这个问题谈一谈我的想法。
第一,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里谈到,随着世界市场的确立,各国人民之间的民族孤立性与对立性日益消逝下去;与此相适应,各个民族的精神活动的成果已经成为共同享受的东西,民族的片面性与狭隘性已经日益不可能存在。在这里,各个民族或国家虽然在编年史上是同步的,但在社会发展史上却不是同步的。有一些国家是发达的,大部分国家则是不发达的。因此,在谈到研究发达国家的那种作为精神活动成果的哲学时,我个人认为,对我们中国这样的不发达国家具有更加现实的意义的是,那些发达国家在它们已经超越的阶段上创造的哲学成果,至于它们在它们现今经历的阶段上提供的哲学成果,我们当然不应忽视,因为这种哲学成果不仅对我们具有预为之计的意义,而且随着我们与它们趋同的社会领域的不断扩大,还将越来越有现实意义。当然,研究近代欧洲哲学也应该有个重点;我个人认为,由于德国古典哲学家是作为国家任命的大学教授,在商品经济已经开始发展而旧政治体制依然如故的条件下,为建立一个理性王国而从事哲学思考的,所以研究他们的哲学更加饶有趣味。但很遗憾,有人竟然把近代欧洲哲学这样重要的人类精神文明成果宣布为“老老老”、“洋洋洋”的东西,漠视对它的研究。这种观点是与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各个民族共同享受人类精神活动成果的观点对立的。
第二,德国古典哲学的精神是为真理而真理和为自由而自由。在这里,“为真理”和“为自由”都是讲目标的,“而真理”和“而自由”是讲达到目标的行动的。关于前一种理论精神,恩格斯在《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里把它评价为“在理论上毫无顾忌的精神”,评价为“在德国最深沉的政治屈辱时代曾经是德国的光荣的伟大理论兴趣,即不管所得成果在实践上是否能实现,不管它是否违反警章都照样致力于纯粹科学研究的兴趣”;并且在谈到这种精神已经为工人阶级所继承时,恩格斯指出,“在这里,没有对地位、利益的任何顾虑,没有乞求上司庇护的念头。反之,科学愈是毫无顾忌和大公无私,它就愈加符合于工人的利益和愿望”。胡耀邦同志很重视这段论述,在《哲学研究》1977年复刊时,他向编辑部的同志讲解了这段原著,希望中国哲学家们学习这种精神,并且最后指出,真正的哲学家从来都是没有好死的。当时广大哲学工作者解放思想,批判极左路线,取得了良好成绩,这是与发扬这种精神分不开的。关于后一种实践精神,它同样在科学社会主义里得到了继承。在《共产党宣言》里,马克思和恩格斯把共产主义社会描述为“这样一个共同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个论点最早出现于费希特在《国家学说》(1813年)里对理性王国的描述,是马克思从那里接受过来的。发扬德国古典哲学的这种实践精神,对于我们业已提上议事日程的政治文明建设,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令人奇怪的是,有人竟公然宣称,假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世,《共产党宣言》中的这个论点肯定会加以修改,这种设想是十分荒唐可笑的。
第三,德国古典哲学不仅对于我们研究它以前的欧洲哲学,而且对于我们研究以它为直接理论前提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研究以它为发展源头的现代西方哲学,都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而德国古典哲学之所以在西方哲学史上占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在于它是一座藏有无数珍宝的宏伟大厦,是一场内容丰富的哲学革命,是一个纵横交错、不断发展的思维整体。在这个发展过程中,德国古典哲学家都表现出了非凡的穷根究底的才能。如果说康德由于调和不可调和的东西而未能建立起一个统一、完整和彻底的体系,那么,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则先后相继地建立起了这样的体系;他们从一个形而上的最高本原出发,推导出这个本原创造宇宙万物的过程,并且追溯了宇宙万物复归于这个本原的过程。在这种体系里包含着研究宇宙万物的辩证发展的各个部门,诸如逻辑学、自然哲学、历史哲学、道德哲学、法权哲学、宗教哲学、美学、哲学史等等,并且由于他们从一个更高层次考察了当时的经济、政治、文化、科学、宗教等等现实问题,因而不仅充满了时代的气息,而且迸发出无数长期启迪后人的深刻思想。正因为如此,德国古典哲学才对后来哲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这里,我想结合我们当前的情况,提出两条刍议。其一,从《自然辩证法》里可以看到,恩格斯在继承德国古典哲学时,是以可以思维而不可感觉的物质取代那个思辨的最高本原的,它潜在地包含着创造宇宙万物的能动性,因此,我们在建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时,应将这个物质概念确立为最高原理,如果把某个具体的感性东西(如实践)确立为最高原理,则违背了建构体系的公理化原则。其二,现代西方哲学的确与时俱进,超越了德国古典哲学,但这仅仅意味着它在现代西方哲学中得到了扬弃,仍然作为本原性的组成部分发挥着作用,例如康德哲学在分析哲学中的情况和费希特晚期知识学在实存哲学中的情况。目前许多青年哲学家都喜欢研究德国现代哲学,这当然是好事。但是,现代德国哲学超越德国古典哲学并不等于研究它的人也已经超越了德国古典哲学。我们如果不在这个领域打下必要的基础,是无法把德国现代哲学研究透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