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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知胡遐之

2003-03-07 13:54:00 来源:博览群书 韩三洲 我有话说

胡遐之这个名字是从前几年无意间购得的一本《李锐诗词本事》中知道的。这本书是李锐与出版家朱正两人合编的,把他的诗词本事,来龙去脉,诠释得清清楚楚的。之后,恰与李老得一相见,还烦劳老人在书上签名留念,成为架上珍惜的一本藏书。去年,无意中又从北京旧书摊上买到一本岳麓书社出版的《荒唐居集》,这本书的作者,正是已辞世两年的胡遐之。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书名为何要用《荒唐居集》?因为自古以来,中国文人对待专制主义的态度大概不外有两种,一是慷慨悲歌,壮怀激烈;二是佯狂不羁,不合时宜。所以,胡遐之有诗曰“荒唐慷慨两无妨!”对此,诗人邵燕祥的评语是:“因知在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读书人里,能作并敢作荒唐言者,大多是昂藏丈夫,慷慨男儿。‘荒唐慷慨两无妨’,何止无妨,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索荒唐与慷慨于文奴诗痞,岂可得乎!那里是只有畏葸鄙怯,唯私是谋,对强人俯首帖耳,对弱者拳打脚踢的。”常作荒唐言的胡遐之(1926~2000年)的一生,正是多灾多难、悲怆荒唐的一生。高中时代,他因在家乡湖南衡山办进步刊物,被勒令退学,旋入广州中山大学旁听,又因经济困难失学。为挣钱糊口,后来在武汉的一家小报当编辑记者,并于解放前夕潜回家乡,以地下党员的身份迎接了解放。建国后,胡遐之先后当过区长、县文化馆长,1955年调湖南省委《共产党员》杂志社当编辑组长。1957年,厄运降临,因其曾发表过一组名为《虫鱼篇》的新诗,反右时被人与大右派流沙河的《草木篇》硬拉扯在一起,诬为遥相呼应,被戴上了右派帽子。为了怕亲人遭受株连,他主动和一向感情很好的妻子离婚,随后被送到株洲劳动教养。劳教期满后,又回到老家从事农业劳动。1968年,胡遐之以“反革命嫌疑犯”被捕,关押两年后才被无罪释放。这样的荒唐岁月过了二十二年,直到1979年才得以落实政策。尽管身世如此坎坷凄凉,但胡遐之仍不失其赤子之心,一生不废笔耕,他利用诗的语言和“地下文学”的形式,从各个侧面,记录下共和国曾经经历过荒唐岁月。1958年,他正在劳教期间,也正是三面红旗猎猎作响,大跃进热火朝天的历史时期,历史上一场“假大空”引发的灾难正在形成。胡遐之虽身不由己,却仍心忧天下,写下《劳教八章》,其中有“参观公共食堂”一首如下:
  
  公社真的幸福多,就餐免费阿弥陀。食堂新造双蒸饭,农户唯藏半只锅。肚饿未明营养学,力疲还登陡山坡。红旗三面高高举,谁信人间有劫波。
  
  在“水肿住院”一诗中,作者写到当年大饥荒时的惨痛景状,但在长吁短叹中,亦不失其幽默:
  
   神州早已送瘟神,浮肿何由到我身?
   大腹便便非大贾,鸡晨刻刻望鸡豚。
   偶增半碗加油菜,便觉全身复体温。
   忽有音书传噩耗,愧无麦饭祭乡亲。

  
  到了“文革”高潮的1968年,胡遐之又一次的莫名其妙地被捕入狱。在狱中,他写下了《狱中吟十三首》,诗中全然没有个人的哀怨离愁,却充满着对城狐社鼠们的鄙夷与愤怒,如在“入狱初感”中,诗人这样呐喊抗争着:
  
  浮生不信漂流苦,落魄宁为得失愁?
  六万万人齐痛哭,城狐社鼠乱神州!

  
  在“罪名实不知”一诗的小引中,胡遐之这样写道:
  
  入狱时须填表,内有“犯罪性质”一栏,余问如何填法?狱长厉声斥曰:“汝不自知耶?”答曰:“实不知。”遂留空白。
  

  诗中充塞着愤懑不平之气,洋溢着铁骨铮铮的豪情,全诗如下:
  
   罪名当写莫须有,公道难寻毕竟无。
   停笔横眉留白纸,他年蘸血记坑儒。

  
  对于“文革”的那场灾祸的真实记载,胡遐之有《文革杂咏》诗词四十五首存世,而且都是不避风险,挺身而出,从各个侧面记录下来的。诗中不乏真实的历史写照,而更多的是痛苦思索,是透过社会现象,去探究事物本源。这些诗篇今天读来,还能让人感到触目惊心,有如梦魇!尤其是过来人,更能启发一种感同身受的不堪回首话当年。且看“革命大串联”:
  
  沿着长征道,革命大串联。车船免票吃住不要钱。车辚辚,马萧萧,毛选水壶各在腰;机关单位相欢送,欢声雷动大江桥。万水千山只等闲,敢把珠穆朗玛攀。沿途揪斗走资派,一边革命一边玩。革命教育重传统,元勋功劳记心间。江青决定三战役,毛林会师井冈山。朱彭刘贺皆“军阀”,不是延安是西安。党史军史随意改,闻所未闻看新篇。知否朱总韶山来瞻仰,大惊白马竟被林彪牵!
  
  还有老少咸会,风靡神州的“忠字舞”,诗人是以古风诗韵的形式来讥讽当年的荒唐场景的:
  
  忠字舞,手应锣,脚应鼓;一声号令为军伍。
  忠字舞,心应鼓,口应锣;舞时更唱语录歌。
  忠字舞,狂且野,飚轮火被金光射;
  忠字舞,野且狂,舞兴浓处昼夜忘。
  左旋右转无已时,男女老少俱难辞。
  爹娘仆地儿孙赞,忠于领袖有何碍。
  曲终舞罢祝无疆,更有林总永健康!

  
  “国家不幸诗人幸”。中国的历代文学,都是讲究“以诗存史”的。按理说,这种以诗纪事的事情,应是专业诗家做的,况且有过胡遐之这样经历的文化人,也不在少数。可偏偏有不少诗人却放下了笔,噤若寒蝉;甚至还有趋炎附势、曲笔阿世的。虽说胡遐之名气不大,连许多专事诗词的人都不知其名,但有一部《荒唐居集》存世,竟能如实地镌刻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发生在中华民族身上的那些荒诞岁月和荒唐举止,这是一部让子孙后代永远无法忘记的信史。诵其诗,可以想见其为人,徘徊咏叹之间,仿佛让人看到一身不屈的嶙峋傲骨和一个百折不挠的诗的魂魄向我们走来!
  
  (《荒唐居集》,胡遐之著,岳麓书社2002年4月版,1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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