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仅有的几个细心爬梳中国新文学的研究者之一许定铭,在1973年前后,发现该地湾仔一家旧书铺“陶斋”里有一本《石怀池文学论文集》,因为这书缺了页而未买下。回家后他就开始后悔,第二天再去已被人买走了。在《陶斋书屋》一文末尾,许定铭写道:“《石怀池文学论文集》看来是没有机会再重现的了,因为‘石怀池’可以说是没有名气的作家,群益之所以出他的书,大概是他老师靳以的关系。如今靳以、石怀池均已作古,还有谁会注意他?”
好事多磨,被许定铭挂念了二十多年的《石怀池文学论文集》竟偶然从另一个爱书人手里得到了。这书不是群益出版社出版的,而由从重庆迁往上海的黄宝粦1942年冬一人在桂林创办的耕耘出版社印行。章靳以化名“冀瀛”担负了集稿任务,并用“靳以”之名作序文《不朽的生命》。因为当时处于战乱,找寻资料困难,石怀池的《文苑纪感》和《春暖花开的时候》只列了目录,内文却缺着。《石怀池文学论文集》是二百九十三页的三十二开本,版权页未标明出书时间。收入此书的石怀池未竟文稿《远行草》后的冀瀛《附记》写作时间是1945年8月5日,而耕耘出版社并入三联书店是1949年6月。《石怀池文学论文集》的出版时间,当在1946年春夏,也就是耕耘出版社从重庆迁至上海不久。
石怀池是福建人,本名束衣人。除传世笔名“石怀池”外,还有“何白”、“衣人”等。他生于1925年,被淹死的时间是1945年7月20日上午11点。
关于石怀池的文字除了许定铭已见过的靳以的两篇即《不朽的生命》和《怀念衣人》外,我还在胡风主编的《希望》第二集第三期上找到当年石怀池的复旦大学同学冀汸的悼诗《给石怀池》。另同期《希望》刊发石怀池《评〈一个人的烦恼〉》和《东平小传》时,主编胡风于1946年7月20日作了《编后记》,后半部分全说石怀池,照录。
同时,我们应追悼《东平小论》的作者石怀池。他是在抗战中成长的二十二岁的青年,但在胜利前一两个月牺牲了。他不是在战场上牺牲于民族敌人的眼里,而是给学校里党化势力的设施葬送了。他非常努力,创作、翻译、批评,不但数量很大,而且向着现实主义的方向探求前进,这在近两三年弥漫着市侩主义的后方文坛是不容易的。然而,党棍子连过江的渡船都垄断谋利,超过了他们自己规定的载重量,把他和另外两个从事文艺工作的青年以及几个农民沉到了急流里面,而且还阻止别人去营救。现在,复旦大学复员了,他和另外两个同伴的尸首被留在俯瞰着取去了他们的生命的江流旁边的土山上面。
这一篇,是前年冬秋写来的,可以看得出他迫近了体现着时代脉搏的现实主义的生命,但因为他的理解还停止在一个最本质内容的前面,一直搁着没有发表。想不到现在竟兼作对于他自己的追悼了。
胡风文中所说的“江流”,指重庆嘉陵江。文中“党化势力”指当时任复旦大学体育教授的陈芮德,陈是国民党派来的穿军服挂少将军衔的军统特务,他控制了从夏坝到北碚的嘉陵江面摆渡船。“阻止别人去营救”也有深沉含意,因为石怀池已声言要奔赴“解放区”去延安,且积极在安排其他同行者的启程事宜。按胡风文意,自然陈芮德是有阴谋的了。
从靳以当年写的《怀念衣人》一文中得知,石怀池对他的同学,是很热情的。那些被他一批一批送到“远方”即延安去的同学,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估计不少都成为中共新政权的参加者,又是大学生,他们不该忘却石怀池!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只有靳以、胡风和冀汸三个人留下关于石怀池的怀念文字。
而现在,连石怀池的籍贯,好几部巨型工具书都查不到。只有1988年1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现代文学作者笔名录》中说他是福建人,具体是福建什么地方的,又找不到线索了!
靳以说二十岁就不幸离世的石怀池的文学成绩“属于一个辛勤的苦作的人”的“汗和血的结晶”,这一点更值得当今的青年文学爱好者们记取。
想到香港的学人这么虔敬地爬梳中国新文学,我真地为拥有巨型“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内地有关学人害臊,也为我自己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