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现代科技之赐,所谓:阅读已经出现了很多变化,纸媒介之外.种类颇繁,“博览群书”也不妨添点儿内容。然而,虽然阅读的东西变了,阅读的方式变了,有一点却始终不变,细腻独特的感觉与精彩的文字,就是好文章。
《蓝色》是波兰籍世界级导演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Kieslowski,Krzysztof)(1941~1996)继其探讨当代人道德困惑的宏篇巨制《十诫》后的又力作《蓝,白·红》三部曲的第一篇。该片一出品即获取了第50后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最佳女主角奖、摄影特别奖等诸多殊荣。
主演:朱丽叶·比诺什(Juliette,Binoche)
贝努特·里格恩特(Regent,Benoit)
弗罗伦斯·派梅尔(Pemel,Florence)剧情简介:
莱莉的丈夫是位有名的作曲家,她深爱着他并一直心甘情愿地默默协助丈夫完成他的工作。在一次驱车外出的时候,意外的事故瞬间夺去了她丈夫与孩子的生命。幸免于难的朱莉痛不欲生,她在生与死的世界上徘徊不定。痛苦总是缠绕在她心头,她无法超脱。
莱莉离开了自己的家住进了公寓,在她以前所不熟悉的环境中,她认识了一个脱衣舞女并和她成为朋友。丈夫的助手奥利维耶来帮她整理资料,希望能够帮助她。在这期间,莱莉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其实已有情人,并且已经怀了孩子。她终于找到一条可能通向幸福生活的途径,和奥利维耶一起完成了作品,这似乎暗示了他们可能有美好结局。
一切都是命运,如果在最初就能够了解这—点,自由在任何时候都将是一种可能;但爱不是。当生命被突然中断,更加突然的中断其实是被死亡拒之门外的人们的生活:茱莉流畅如歌的日子被意外车祸粗暴地打断的时刻,爱断裂于,与此同时,自由的可能出现了。
自由几乎是所有的人提及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的时候都会说到的一个关键词。自由不仅仅充实了一部影片的内容,似乎还蕴涵了生活根本的意义,人们的全部生活不过是在自由的光泽之下感受着与自由的咫尺天涯。这一次是茱莉——对于像茱莉这样年轻、优雅、敏感的女子,生活应该从来就像一家人驱车出门郊游这样典型的幸福画面所描绘的样子。突然之间,车祸发生了,死亡把丈夫和女儿不由分说地带走,却把茱莉隔绝在生的一侧。
每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命运并非可以选择,那么生活何以继续?
茱莉的丈夫、著名的音乐家帕特里夏曾经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依据和意义,他们是如此和谐、如此密不可分、如此相亲相爱的典范:人们甚至传说帕特里夏的作品是和茱莉合作甚至由茱莉代笔。茱莉在帕特里夏死后寻找新的居所,服务机构的人问到她的职业,回答是“没有,”“完全没有”。这不仅仅是基于心理意义上抵触的说辞,似乎还蕴含着因为永久丧失而茫然失措的郁怒,“没有”的状态和“不要”的意愿在表面相遇了,本质上却难以融合。帕特里夏的死亡不过把茱莉从妻子变成了遗孀,并不是她自己。她是他的,现在仍然是。帕特里夏对茱莉无所不在的影响、已经被她主动内化的依附意识笼罩着茱莉,她逃不脱。
意外的瞬间之后,茱莉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问题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中逐一展开:首先是活着还是死去。茱莉在自杀的企图中无奈地发现“不行,我做不到”;算是为生存提供了最基础的藉口和说法,为问题和事件的展开提供了前提。人和意义的分离带来了茱莉须面对的问题。生活突如其来的中断是一种不堪忍受的状态,寻求死亡来终结生活不过是一种最为本能的冲动,但却是必不可少的仪式,之后死的可能被移开了,真正的难题就此出现:如何使生得以继续?
尽管帕特里夏和女儿构成的茱莉幸福生活的核心消失了,但其他依旧活着的人们,丈夫的助手奥利维耶、厨娘、园丁、母亲,现在却都成为对当初幸福无可置疑的消失之后的确证。-奥利维耶体贴地处理一切,园丁尽量维持原状,厨娘则是难以抑止地大声痛哭,而已经有点迷糊的母亲却非常诡异地说起金钱。茱莉逐一经过这些他人的情绪,对事情做出安排,逃离从前的场景。这些都不太困难。困难随后才会出现:帕特里夏的死亡带走了他能够允诺的一切,唯有存在过的意义依旧存在、依旧影响和规范着茱莉,却不复为生活足以凭藉的意义;即使消解掉这些,重新变成一片空白的茱莉自己如何恢复和补充意义,将是生活至关重要的依据。
奥利维耶似乎提供了最佳的可能,以茱莉的敏感,分明可以感知长久以来奥利维耶心中对她的情意,这些情意在帕特里夏的合作者身份的掩藏下蛰伏着。茱莉在离开她的家——现在是一所将被卖掉的空荡荡的房子,里面只剩下一张床垫——之前最后一个夜晚,大雨倾盆,奥利维耶在茱莉的呼唤下出现在茱莉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他们宽衣解带,奥利维耶是遵从茱莉的指令,茱莉却是在试探刚刚暴露出来的身体自由的边界。奥利维耶不会知道,茱莉打电话给他之前,在空空的屋子里清理出事那天的手提包,看见一颗蓝色锡纸包住的糖果——上一颗糖被剥开时,幸福的一家在汽车里,锡纸被擎在手里伸出车窗迎风招展。下一颗却是在人去楼空的此刻。茱莉问道,爱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奥利维耶“从与帕特里夏合作开始”的回答安抚了茱莉对于时间的敏感,他以自己心灵的自由鼓励茱莉对于身体自由的尝试,糖果牵扯出的焦虑哀伤为身体的另一种可能所安抚。一个美好的夜晚在镜头转换之间省略过去了,而我们不过是从茱莉脸上流露出来的感伤中粗浅地得以了解,生活的真相就是“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要呼吸,会咳嗽,有蛀牙……不要对我要求太多”。是谁透过想象在看着谁呢?大雨过后的清晨无限清朗,茱莉离开的时候,将手背贴在粗糙的墙上一路磨擦。肢体的疼痛不过是内心疼痛的表象,被用于抵挡不得不远离这样暗含着被拯救可能的痛苦。
奥利维耶的爱此刻仍然是渺茫的可能,那种无边的情意逐渐展开,对于情意所专注的女子的心灵空间的期待和浸润,我们之后才能看见。仿佛是出于对这样强烈情意的拒绝,但更明显的是从车祸的打击中复苏的需要,茱莉断然离开了那所大房子,完成了物理意义上的空间的分离。
在新的空间里开始了新的机遇,这使茱莉从前仅仅作为家庭成员之一,虽然也许是家庭的以及帕特里夏的灵魂人物(我们很快可以像茱莉一样发现这一角色的虚幻性)转换到新的身份:无意之间成为邻居,一个脱衣舞女的朋友,未来故事情节和转折、甚至对茱莉心情的读解都交给了这个舞女;中间还穿插了茱莉两次被动的约会,一次是和那个目睹车祸发生的男孩,另一次,是与苦苦寻找她的奥利维耶短暂的相遇。 故事的真相就这样柳暗花明地泄露,经过那男孩,和他在车祸现场捡到的精美项链,以及通过男孩转述最后说出的句子,帕特里夏的意义再度在茱莉周围收紧;不过,莱莉对舞女的理解和体谅安慰了舞女,同时也意外地让茱莉看见了自己生括的另外一种面目。茱莉发现帕特里夏的手稿中有一张他与另…女子的合影,茱莉知道了帕特里夏的情爱不仅仅是对她倾
泻,还向他的情人流失。
茱莉看见那个已经怀孕的女人,跟她说的是“本来要问的,现在不用问了。他是爱你的。”一个和茱莉拥有的同样精致的十字架项链在她的胸前闪动着光亮。帕特里夏和他的情人之间那样显而易见的情感,令茱莉发现孤独的不仅仅是她,他的情人在更加具体地承担失去他的痛苦。真相使茱莉和帕特里夏的爱情背离了她所想象的完整和完美,却打开了新的空间,让她得以和一贯以来的情绪分离。
这是容纳奥利维耶的前提。
所以茱莉推翻了要卖掉大房子的设想,把帕特里夏的情人带到房子里,告诉她,茱莉自己认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应该继承帕特里夏的姓氏和这所房子。到这里情人已经不是潜在意义上因为爱帕特里夏的延续,甚至有形的物体、财产都发生了转移:茱莉自己的项链在和男孩见面之后随手就送给了喜欢项链的男孩,手稿销毁,现在房子也交给帕特里夏的情人了,这种方式符合茱莉慷慨的天性,但是还意味着将帕特里夏的意义交付给一个经过帕特里夏自己爱情确认的人,这意味着茱莉完全的解脱并且保持了自身行为意义的完整。
茱莉就这样一步一步解除了自己内心自由的束缚。当身外之物一一交出和心中疑惑慢慢消失的时候,似乎早已开始的身体自由此刻即将与内心的自由合流。
那些为我们所看见的、茱莉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视野里为着自由优美的挣扎,也让基耶斯洛夫斯基对于茱莉的柔情坦露无遗;当茱莉痛苦不堪的时候,总是将她收藏进黑暗里隐蔽起来;与身体语言的夸张相比,茱莉在整个故事的叙述过程中表情的变化相当克制,痛苦更多地是一种隐人黑暗的沉默和木然,我们不知道茱莉的痛苦和这样的黑暗到底有多么深封,即使基耶斯洛夫斯基交替使用微小但是无比明亮的光斑、光点、光柱,不厌其烦地给出对比的尺度,也不过让我们略微了解那触目惊心的程度。
还有那些精致的信物,茱莉保留或放弃的物品,每一件似乎都经得起镜头和想象的考验。无形的关系总是被有形的物品所隐喻和凸现,每一件物品都许可着不同的关系,仿佛在其中为持有信物的人们打开的私人空间,同样意味和允诺着他们彼此的自由。
但是这场故事里谁是真正自由的呢?
奥利维耶是基耶斯洛夫斯基重点描绘的男人,我们从奥利维耶身上可以看到一个男人最为优雅、最为细腻的情意。他目睹了帕特里夏和他的情人,心中有着对于莱莉的爱和同情。同样从事音乐,音乐的延续性保证了习惯和内容的延续,他有意愿也有能力为茱莉作出承担。奥利维耶几乎是基耶斯洛夫斯基为了茱莉的日后的幸福定做的答案,他本可以毫不迟疑地走向茱莉,可是茱莉呼唤的时候,他问她,你确定吗。 需要等待茱莉的起始,,奥利维耶不是自由的。他的不自由源于内心自由与身体自由的分离。出于心中对爱和自由的理解,他的爱更多是一种减少压力的退让和对于茱莉不自由的心情小心呵护。奥利维耶内心深处一直在对茱莉表达情意,然而他的外在行为始终在茱莉的支配之下,那种支配的力量起初来自茱莉与帕特里夏的幸福,之后却是茱莉难以企及的内心的自由。
也不可能是茱莉,影片里无数的镜头对准茱莉,记录她在遭到重创之后艰难复苏的经过,到帕特里夏的情人出来,基耶斯洛夫斯基几乎要将自由塞给茱莉了——如果自由像那一枚代表爱情的项链,有形的且可以让渡。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从了解到帕特里夏对情人的爱,到赠送房屋,到写出手稿的结尾,打电话给奥利维耶。茱莉在自由仅仅是灵光一现的狭窄缝隙里,立刻地行使了自由的可能,在自己和奥利维耶之间飞快地复制出同样性质的另一种关系。
还不会是那个舞女。她宣称喜欢跳脱衣舞,自由地以此为业。当然脱衣舞女是一个理性社会乐意批评的职业,公寓房客们就以“驱逐色情”的名义对她施加压力。集体攻击没有得逞正是因为社会制度的逻辑,有茱莉这样的人因为事不关己而不愿参与评论的态度表示拒绝,从程序上保证了她的私人空间不必遭受公共意见的暴力。即使如此,在某一天深夜,舞女还是脆弱得只能向茱莉呼救;她正在表演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父亲在观众席上。其他的意见不能构成对她的自由的约束,但父亲来加置评的看几乎使她崩溃,所有的道德意识和情感意识都倾巢而出,围剿了她貌似无边的自由,留下她无助地对茱莉哭诉。
帕特里夏的情人更加不可能是自由的。对于她,一种选择受制于另一种选择,对帕特里夏的爱受制于帕特里夏对茱莉的爱,预备生下她的孩子是车祸之后改变的决定。受赠大屋取决于茱莉的意志,她自己所能够表白的,是“对不起”慷慨、大方,帕特里夏在和她恋爱的时刻还念念不忘的茱莉。
为什么是情人的存在最终令茱莉解脱,令她可以身心合一地与奥利维耶在一起?如果在帕特里夏和茱莉之间有着不盲而喻的种种约束,在他死去之后莱莉的身体就恢复自由了,而且她也立即行使了这样的自由。但是倘若帕特里夏的情人永远都没有出现,茱莉作为帕特里夏惟一爱人的意义就无从消解,难道茱莉就将注定被锁在帕特里夏的阴影之中?基耶斯洛夫斯基将以什么为凭藉,去掉那些无形的羁绊,为茱莉与奥利维耶的爱提供合法化依据呢?
爱情的分流与意义的复制是一个无地可容的问题吗?照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观点看来,是不可能的,那涉及到自由的欠缺。真正的激情永远面临非此即彼的选择。莱莉说,“往事历历在目,如何遗忘?”当激情消失了,基耶斯洛夫斯基还在追问,“我们可以从感觉中解脱的程度到’底有多大?爱是一种牢狱吗?抑或是一种自由?”
爱是一种牢狱,在茱莉想要逃脱的时候。爱当然还意味着自由,当茱莉因为爱可以走向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在最终和奥利维耶在一起之后,故事里所有一切都可以被看作是奥利维耶和茱莉反复确认、终于抵达彼此的历程。这是一个有关自由的故事,所以,爱在其中,就像那些反复跳跃的音符,也许更多地意味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