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总是以它特有的美装点着世界,吸引着众人。但是过去我们读外国诗,大抵偏重于西欧,对于东方国家,包括日本,则注意的不多。记得在上个世纪中叶,很有兴趣地读过一本《万叶集》,那是日本最初的一部诗歌集,编成的时间在八世纪的奈良王朝,集中收录了从公元四世纪到八世纪中叶约450年间的长短诗歌四千五百多首,作者有上千人,编者是大伴家持。其中有一首大伴家持的“贺雨落歌”,至今仍然让我记忆犹新:“我欲甘露雨/雨来竟沛然/不须言语祝/一定是丰年”。当时,我喜欢读日本早期的诗歌,主要是因为它和中国的古典诗词有很多相通之处。可是在后来的年代里,人们只能断断续续地读到一点点日本诗歌,一来是国内对日本诗歌译介的不多,二来是过去日本军国,主义那段侵略历史给我们感情上带来了创伤。
2003年初,当一本《日本诗史》展现在面前的时候,我心头忽然为之一动。那秀美的装帧和清新淡雅的封面,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一位身着漂亮和服的日本女子,亭亭玉立,似在凝视历史的功过,似在聆听诗歌的韵律,说她本身就是一首优美的小诗,毫不过分。
这部书的内容,一是史,二是诗。史是长河,诗是浪花。在历史的长河中,浪花才显得有生命力,而那无尽的浪花又使长河变得多彩多姿、蔚为壮观。
从史的方面说,它写的是日本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诞生的日本新诗的发展史。日本新诗就是日本的现代自由诗,源于1882年出版的《新体诗抄》,迄今已有120年的历史。学者罗兴典以史学家特有的严谨,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这120年间日本诗的发生与发展,以及在它发展过程中经历过的探索、辉煌、低迷和复兴,做出了精辟的概括,使读者系统地了解了日本新诗的来龙去脉和它的历史主线、发展特点。
从诗的角度来看,诗人罗兴典在书中介绍了三百二十多位日本各个历史阶段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对这些诗人的诗作,结合历史背景和个人经历做了深刻的分析,还列举了各种诗刊、诗集五百二十多种,新诗二百多首,对这些作品串讲诗意,品尝诗味,帮助读者理解和欣赏,为读者展现了异彩纷呈的日本诗史百花园。
对于仅仅是普通的诗歌爱好者的我们来说,更为欣赏的是本书中编录的诗,可以说,这些诗翻译得非常美。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说过;“在有美和生命的地方,就有诗”。诗之美,主要表现在它的意境美,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诗话》中说的,“诗以境界为最上”。同时,诗还特别讲究形式美和音韵、音律美。诗是很难翻译的,因为,诗歌的特点是语言精练,而且形象性强,并具有一定的节奏韵律,讲究音韵美、音律美。而各个国家和民族的语言却有很大的差别,在音律、音韵和一些特殊的修辞方法、援引典故等方面,确实是很难翻译的。然而,本书作者为我们翻译的一百多首诗却很好地表达了汉语的音美,也体现了日本新诗的诗韵。有一首诗是这样的:“军营秋色遍霜花/飞鸿过眼晰可查/锒光冷照城头剑/昔日清辉照谁家/”。除了诗的意境动人之外,吟唱起来,也感到音律明快,语调雄浑。,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做诗难,选诗也难。在日本一百二十年间浩瀚的诗的海洋中,本书作者以极其广阔的视野选取翻译的135首新诗既是各个时期、各个流振、各种诗体、各种题材的代表诗人的代表作品,又是艺术晶中的上乘或精华。
《日本诗史》还介绍了日本的浪漫主义、象征主义、民众诗振、荒原诗派等十几个流派的丰采和兴衰,使我们认识了岛崎藤村、北原白秋,与谢野晶子、谷川俊太郎等众多代表诗人的风韵和诗坛地位。 谈到日本现代史,人们不会忘记它在侵略中国战争中犯下的滔天罪行。那个时期,日本有不少诗人发表了不少鼓吹“皇军”和“圣战”的诗作,为其野蛮行径摇旗呐喊。本书作者全面、客观地介绍了这一期间的日本诗坛状况和战后他们自己对这一问题的反思,深刻地指出,这“是日本近代最黑暗、最疯狂的时代”,这一时期“日本诗坛暴露出从未有过的悲惨丑态”。这是本书的一个鲜明特点,也正是作者唯物史观的表现。
关于本书作者罗兴典先生,我们见到他最早的一首诗,是收录在被郭沫若先生称为“英雄诗史”的《志愿军诗一百首》上的“班长的照片”,那是他在朝鲜战场上用血与笔留下的永恒的纪念,从此,年青的罗兴典满怀对未来的憧憬走进了诗的圣殿。后来他进人大学学日语,然后教日语。这样,日语和诗歌就与他解下了不解之缘。多年来,他潜心研究日本诗歌,致力于中日诗歌文化的交流;他频繁东渡日本讲学,与日本友人切磋,和众多日本诗人相识相知,把大量的日本诗歌介绍到中国来,现已结集出版了《爱与孤独》等十余种日本诗歌单行本。据说,他为了撰写这部《日本诗史》,精心地酝酿了二十多年时间,胜过了“十年磨一剑”。他不辞辛劳地往返于中国和日本之间,翻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采访了许多知名人士,进行了反复深入的研究和探索。
在本书的末尾,作者饶有风趣地介绍了当今日本诗坛的一片“热闹景观”,并特别关注到老年群体。他写到:日本人写诗’、爱诗,基本上是属于生活上的需要。在数以万计的业余诗人中,多半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大都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而且经济条件都比较优越。现代化的工作制度和生活条件,使他们各自占有充分的闲暇,为了消磨这些闲暇,写诗、读诗便是其手段之一。他们写诗,不愁没处发表,诗刊、诗集等出版物甚多,诗界的活动又丰富,很好的社会温床使诗界一年比一年更加繁荣兴旺……罗兴典先生的这一段文字显然意味深长,很值得我们深思。
(《日本诗史》,罗兴典著,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11月版,28;4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