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先生无疑是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中一个重要的文化枢纽,作为新文化运动的精神领袖,从哲学、史学、文学到政治、宗教、道德、教育等领域都有着深远的影响。近读徐雁平的《胡适与整理国故考论:以中国文学史研究为中心》,着重在中国学术传统中评价胡适在文史之学(尤其是中国文学史研究)上的是非功过,也时时将问题置入西潮东渐的过程中考虑,以考察西方文化(如进化论、科学主义、实验主义等)对中国学术的催化作用,角度新颖,材料详实,为我们全面认识胡适这个“二十世纪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一位中心人物”(余英时语)提供了丰富的资料与独到的见解。全书分为六个章节,分别就整理国故的兴起及走向、胡适治学方法的形成和治学方向的转变、打破《诗经》的“经”字招牌,白话文学史的建立及其影响,整理国故与近代中日学术交流等问
题进行论述,以“整理国故”为精神线索,以文学史研究为中心,使读者能更加深入地了解胡适的文化观,即“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
“整理国故的传衍”一章内容相当丰富,包括从中学国文教科书看近代文学观念的转变,学术研究与书信论学,学术演讲与书信论学,开列国学书目的风气及其文化解读。而我所特别关注的正是作为“文化事件”的“推荐书目”,凸显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独特的时代特征,新与旧、中与西、破与立、启蒙与救亡等诸多问题集中地表现在这个“文化事件”当中,而且对于现在读书界推荐书目也不无指导意义。
让我们还是从推荐书目?也被称为导读书目?说起。指导学子读书治学的推荐书目,追溯其历史,最早的可能要算是敦煌遗书“伯2721号”卷子《杂钞》中的一个“唐末士子读书目”。该目共收书25部,以问答的形式出现。据王重民分析,该目虽说比较简单,但“密切结合着当时的实际情况,挑选了当时社会上最实用的书籍通行的注本,正是适应着当时一般读书识字的人的需要而编辑出来的。”其后又有元代程端礼的《读书分年日程》,明末清初有陆世仪开列的《十年诵读书目》、《十年讲贯书目》、《十年涉猎书目》,清代有李颙的《读书次第》和龙启瑞的《经籍举要》。至光绪元年张之洞委托缪荃孙撰写的《书目答问》更是影响深远,在近现代学术史上也有重要地位。而这种开列推荐书目的作法与西方的教育手段也是不谋而合的。一篇篇看似简单枯燥的推荐书目,实际上搭建了一种精神阶梯,一种受到认可的文化门径。
从其产生的根源来看,推荐书目的出现,与阅读需求的不断分化与大批量文献的出现有关,古代雕版印刷书及近代石印术铅印术的普及推广使得图书广泛传播,因此读者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时,就出现了张之洞所谓的“应读何书?书以何本为善?”的问题。需要明确的是推荐书目往往是针对特定的阅读群体,没有哪一个书目是开给所有人的药方。另外,推荐书目的开列者都是教育界或文化界的名流,往往是因为其身份、地位受到认可与重视,所推荐的书目才受到人们的关注。比如下面谈及的胡适、梁启超等开列的推荐书目,他们的导师心态是溢于言表的,他们如何选择、组织书目的内容,可见折射出他们对于时代、对于学术研究、对于青年问题的理解和内心的波澜。尤其是在西学东渐趋势之下,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这种特点尤为明显。
我们可以注意到在这个时间段的推荐书目频频出现,一方面它是传统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余波不绝的表现,另一方面它也受欧美大学教授在授新课时开列参考书目风气的影响。而其风气可以说是由胡适、梁启超两家书目而起。胡适希望以开书目的方式引发学生治国学的兴趣;而梁启超想以开书目这种课程小敲小打的方式为学生调配健康成长的营养,以固其根本,两人出发点不同,但从“最低限度”、“必读”这些词眼,可以看出他们殷切的期望。
光绪十八年,梁启超撰写《读书分月课程》,分为“学要十五则”,“最初应读书”和“读书次第表”三部分,其中第二部分将西学书与经、史、子、理学书并列,是这一推荐书目承前启后的特点。胡适的推荐书目最早见于1923年2月25日《东方杂志》(第20卷第4号)所刊的《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该书目是应清华学校胡敦元等学生之请,其目的是“只为普通青年人想得一点系统的国学知识的人设想”。用途明晰,所针对的推荐对象也非常明确。但胡适还是从中寄托了自己对于国学的理解与理想。这个书目“也是一个法门”,那“就是用历史的线索做我们的天然系统,用这个天然继续演进的顺序做我们治国学的历程”,同时书目也可作为中小学校图书馆及地方图书馆藏书建设的指南,而这些生发而出的意义也赋予这份推荐书目以沉甸甸的思想史分量。
“书目”包括工具之部,思想史之部,文学史之部,它在很多地方确实体现出胡适所倡导的历史的观念和系统的研究。书目的思路,其实就是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