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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童话的少儿版

2003-11-07 00:00:00 来源:博览群书 刘勇强 我有话说

成人童话的少儿版,这话说起来有点饶舌。童话就是童话,如何变作了“成人”的?既然是“成人童话”,又怎么有个“少儿版”?少儿的童话与少儿的“成人童话”还有所区别吗?——这看似饶舌的说法是我在读刚满12岁的少女作家邹琳所写的武侠小说《少年英侠》、《踏莎行》时萦绕于心的。
  
  不知是哪位大师最先把武侠小说称为成人童话的,那意思大概是说它表现了成人的天真的梦想吧。武侠小说搏击风云、笑傲江湖的豪情与跌宕起伏、波谲云诡的故事确实与人类童年的梦想相沟通。不过,即便是再简单的武侠梦想,终究是与丰富的社会认识联系在一起的,其中的构思设计也只能是属于成人的,如仗义行侠、快意恩仇、阴谋暗器、报复凶杀之类,都大大超出儿童的经验与心智。更不用说武侠小说还可能有更高的思想境界,如严家炎先生在《金庸小说论稿》中所指出的金庸小说中所包含的迷人的文化气息、丰厚的历史知识和深刻的民族精神。
  
  因此,打开《少年英侠》、《踏莎行》,我首先留意的就是这一点。我想看一下一个儿童在这种模式化很强的小说类型中,如何因袭了成人的眼光,又怎样将其重新演绎为少儿精神乐园。我很担心,一个儿童以成年人的眼光看世界,哪怕是一个幻想的世界,也会变得加倍的滑稽。
  我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邹琳显然意识到读者会有这样的疑惑,在《少年英侠》第六章,她描写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居然对感情缘分发了一通议论,然后写道:
  
  这个女孩话中虽然犹带稚气,说的却是人生至理,听她说话简直不像一个孩子。那个女孩见他们奇怪,轻轻笑了起来:“你们觉得我奇怪吗?一点也不。”
  
  后来,这个女孩又声称:“我性子非常奇特,天生孤僻,喜欢一个人待着。娘说,我很早熟;爹爹说,我对世上的事情看得很透,什么都懂。”这虽然不一定是邹琳的自我写照,但至少表明她有这样一种“什么都懂”的自信。
  
  在具体描写中,邹琳则很机智地将主人公定位于“少年英侠”,其中女性形象又都很突出,从而使自己有可能最大程度地接近笔下的人物心智活动。尽管这些人物的行为、意识仍然不可避免地大大超出作者所具有的生活体验,但由于她简化了复杂的社会关系,着力表现刻意营造的特定场合下的人物言行,使小说的描写以情韵意境见长,而不是纠缠于故事发展的逻辑力量。事实上,在邹琳的小说中,情节设计固然也因袭了武侠小说的惯有的紧张、曲折,这在《少年英侠》中尤为突出。不过,她笔下紧张、曲折的情节与其说是因果联系十分密切的过程,不如说是一个个精彩纷呈的片断。这些片断有两个鲜明的特点,一个是充满了异于成人思维习惯的新奇,如《少年英侠》中饶去非送给丁嫣婷的“生日礼物”竟是一个大活人;《踏莎行》中写的“女丐”拒不受连清施舍,而连清偏要让她接受,两人竟为此赛跑起来。这些描写表面看有些不近情理,却鲜明地反映出作者的童真心理。另一个特点则是这些片断跳跃性极强,有时甚至似乎缺少充分的连贯性、合理性,但类似于电影蒙太奇的剪辑与运用,较容易将读者引入特定的情境中,作快节奏的把握,我猜想这种表现方式尤其适合当今所谓读图时代的青少年读者。
  
  因此,在邹琳的小说中,也许我们不该过分专注于传统武侠小说的复杂情节,而需要认真体会儿童用自己的感受所编织的艺术世界。在这里,最宝贵的是单纯。作为武侠文化基本内涵的江湖气、草莽气以及它们背后的民间自由精神,变得淡薄了,取而代之的往往是清纯的感情追求,这无疑为充满险恶的武侠世界涂抹了一层亮色,也增加了一种伤感。而这才是我读邹琳小说最感惊讶的所在。谓予不信,请看两部小说的结尾。在《少年英侠》中,尘埃落定大结局,叙及已不知道是饶去非、丁嫣婷隐居的第几年了,两人感慨:“朋友们在外面闯荡,拚死拚活,而且感情也未必如意,我们却能够一起隐居,不知道有多么快活!可是一想起过去,仍然忍不住地从心里感到累。”那种侠义情怀与摆脱江湖风波的庆幸之间的矛盾以及回首往事的苍凉感,出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之笔,实在比她能捕捉并刻画男女间微妙的恋爱心理更令我赞叹。《踏莎行》的结尾也是如此,作者精心塑造了一个仙女般完美的葆蕾,却让她如云似雾地消失,全书最后连清和玲珑不停地寻找葆蕾。葆蕾究竟是生还是死,作者写得扑朔迷离。“葆蕾,你——给——我——出——来——!”这呼喊令人忧伤、令人回味,强烈地冲击着读者的心扉。它同样使我感佩:处在常人以为少不更事年龄的孩子,如何将对美好事物的珍惜之情,表达得如此富于感染力。
  
  当然,更主要的是邹琳小说中的想象,洋溢着无拘无束的童趣,填补了抽象思维的空间。这一点在《踏莎行》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作品中的少女葆蕾生活在一个仙境般的山中,在那里,她与飞禽走兽为友,小鸟是她的信使,白鹤带她飞翔。你看,当连清与玲珑历经磨难,终于要共结连理之时,却是在举目无亲的山间。正在玲珑倍感忧伤之际,葆蕾的小鸟玉儿飞来了:
  
  玉儿看到他们,大叫几声。霎时间四面八方不绝涌出鸟儿玉蜂彩蝶,还有各种各样的生灵、动物……顷刻间,全都聚集在这里。飞禽在二人头上盘旋,一眼望去一大片,直似没有尽头。走兽在二人跪拜的三尺之外静静伫立。这些不通人性的动物们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葆蕾生前召唤一样。
  
  人与自然童话般地和谐相处,与江湖之险恶形成鲜明对比。在成人的写作中,已经很难看到这种近乎随意的大胆想象,而作者对生活的感知与期盼也借着这飞扬生动的想象力传达给了读者。
  
  令我最为欣赏的还是作者的表达能力。近年来,各地出现了一批小作家,如上海的赵荔、沈阳的张天天等,都有很强的文字表达能力,这成为语文教育值得关注的现象。邹琳也是其中的佼佼者。由于她选择了武侠小说这种传统文化影响较重的形式,更要求她对古代文学有一定的修养。从全书的流畅的行文和优雅的叙事风格,可以看出作者是有一定的古代文学功底的。不但如此,她还能将这种文化修养与情节设计融为一体,如《少年英侠》第四章所写“静女糕”,取意于《诗经》中的《静女》篇,就表现出作者知识结构在一般同龄儿童之上,且能运用自如。尤其值得称道的是,邹琳的描写叙事能在单纯明净中见出形象生动,比如在《少年英侠》第二章中有这样一段,描写饶去非没有在意何翠啼的暗示,要去找丁嫣婷,使何翠啼十分伤感:
  
  ……想到心酸处,何翠啼不由得身子一颤,泪珠款款地落了下来,滴在一朵迎风而立的玫瑰花儿上,晶莹的泪珠在花蕊中间滴溜溜地打转。玫瑰一湿,更增娇艳。一只蝴蝶落将下来,停驻在花儿上,玫瑰一沉,却不倒,兀自迎风绽放。何翠啼不禁看得痴了,心想:“这朵花是饶师哥,那只蝴蝶自然是丁师妹了。但愿他们永远在一起。”忽然一阵风刮来,蝴蝶飞走了。少顷,又停在另一芝兰上面。玫瑰重压甫消,向上一弹,泪珠被它一弹,再也呆不下,缓缓流下花瓣,润入泥土,“滴答”一响。
  
  细致入微的笔触,可以说将情景交融的意境表现得如诗如画。又如《踏莎行》第十一章中有一段写百花谷景象的:
  
  这是一个百花盛开的大峡谷,各种颜色的花开得漫山遍野。玲珑从未见过如此鲜艳动人的花,这么绚丽灿烂,又是安安静静地开放着,一点也不疯不闹,平平和和,稳稳当当地开放着。阳光柔和得好像是由飘扬的轻盈的雨丝织成,如丝如幕地笼罩着保护着整个百花谷。风中飘起浓郁、醇厚的花的香气,那么澄净,好像温柔而清冽的酒。
  
  以“不疯不闹”、“稳稳当当”形容花开的姿态,以“轻盈的雨丝”比喻柔和的阳光,都真切地表现了作者新颖独到的感受,文笔纯美,可圈可点。
  
  客观地说,邹琳毕竟还是一个刚刚步入初中的学生,她的小说也自然带有稚嫩的痕迹。但也恰是这种稚嫩,蕴含着一种希望,并给读者以不可多得的新鲜感。就我而言,除了十几年前曾断断续续看过若干集《射雕英雄传》电视剧,原本是一个“武侠盲”。这次也是为前辈学者奖掖后进的热情所感染,才看了邹琳的小说。谁知这一看,竟油然而生出一种难得的轻松愉悦。尽管我才年过不惑,还不至于老气横秋,但心中已隐隐有了对童心的羡慕与向往。也许武侠小说真的能唤起我们儿时的记忆,特别是当它出自儿童之手时。
  
  少年英侠踏莎行,多么动人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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