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集体宿舍,没有书柜,只有一个从废品堆里捡来的书架。我不是那种残酷的人,舍不得让“别人”经受太多的磨难,可还是不得不让它超载了整整一倍。两年下来它的每一根肋骨都变了形。但是我无法减轻它的负担,因为我没有地方再容纳它的一个兄弟,而我又更爱书。
我的书架上挂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纸牌,上面赫然写着:“书是我老婆,只许看,不许摸。”我的舍友第一次看到时大笑着说:“兄弟,老婆的感觉如何?”
每过一段时间我都要对我的老婆进行一番手术,其实也就是把每两列书上盖着的满是灰尘的报纸取下来,再掸一掸上面的灰尘,然后换上新报纸,算是给我的“老婆们”洗澡更衣。
北京的天气非常干燥,为了吸取足够的水分,我让宿舍的窗户常开着,以便睡觉的时候能够喘过气,不至于憋死。然而窗户正对着垃圾场,灰尘永远都是厚厚的一层。开始还很不适应,尤其是看到自己的“老婆”跟着受苦受累,心里别提有多难受。然而时间一久,我对于这既压抑又不洁的刺激也就迟钝了。每天起床和睡觉时被子一扬,床头书架上的报纸立即随声附和,把它们身上的灰尘大半落到我的床上和身上。我并不怪他们,反而有点感激,因为它们虽然弄脏了我,却保护了我的“老婆们”的清白。
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盅粟,书中自有颜如玉”,无论古今,这话都只适用于书痞子,不适用于我这样的书呆子。说实话,我的“老婆们”对我还是很不错的。我娶她们进门时很吝啬,一定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经常是等到五块钱一本时才肯掏腰包,但她们从不怨恨;我一次都会娶一大批,但她们从不吃醋;参加工作至今,我已搬了5次家,总是把她们五花大绑着带走,她们也不生气。她们总是静静地呆在书架上,由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愤怒的时候,她们安慰我;我寂寞的时候,她们陪伴我;我困惑的时候,她们开导我;我饥饿的时候,她们哺喂我。我想说话的时候,她们静静地听;我想听话的时候,她们滔滔不绝地说。世界上还有比她们更贤惠的“老婆”么?我真想报答她们,却苦于没有办法。也许,我可以让她们跟我生一些儿女;但一定得精壮些,否则就更对不起她们了。
正是对“老婆们”的疼爱,使我在书架上挂起了那块“只许看,不许摸”的纸牌。然而总有些大胆的朋友,开口向我借书。老实说我真心疼,因为他们借用的往往是我最心爱的那些书,而且大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然而出于“兄弟是手足,老婆是衣服”的恶习,我还是借给了他们。为了避免心疼,我只好阿Q一把,心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的“老婆”肯定更有‘姿色’,更何况有人欣赏我的“老婆”,不正证明了我的眼力不错吗”这样一来,不但痛苦尽去,想起还有这么多的道友也就不感到寂寞了。
说心里话,我有时也觉得有这么多老婆是一个包袱,觉得她们麻醉了我,束缚了我,耽误了我的大好前程。偶尔地,我甚至希望发生一场火灾,把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老婆们,全都化为灰烬;以便我能放下包袱,为所欲为。但冷静下来一想,又是不忍: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正是人的尊严之所在乎?
(作者单位:光明日报社人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