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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池畔观日出

2002-02-10 09:32:00 来源:书摘 黄宗江 我有话说

你多半和我一样特爱看日出。
  
  日出多好看红彤彤一轮红日,上升,上升。它的确老是那样,可是在它显现之前,那云霓却变幻无穷;它出现之后,光芒所及,更是变幻无际。它让人想到:这是一日一天之初,乃至世界之初,宇宙之初,一切一切的之初。因为有了日之出,才有人之初……
  
  为了观看这日之出,我登山,登顶,越海,越洋。抗日战争时期,我曾在四川演剧,伙同艺友蓝马、王苹、赵清阁……曾登峨眉金顶,只为一观日出。世界二次大战后期,我参加了“中国赴美参战海军”,归航之际,我做为一名水兵值雷达岗,三天一早班,日出收机,我乃时见真正的拂晓。海风洋风吹襟,扫眼《天边外》“Beyond the horizon”(奥尼尔剧)。解放后,我做为一名文墨军人,曾在西藏的布达拉宫顶观日出,在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海上观日出;我曾在朝鲜的金刚山麓观日出,曾在越南的金瓯角观日出,曾在……日出,日出,观之无厌,观之无穷。
  
  岁暮矣,个人的岁暮,年八旬,虽尚未拄杖,却已难谢相扶。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志也,然非足也。老老实实地在心头默念那梦幻似的日出吧。拂晓散步,我驻地附近便是在京郊小有名气的莲花池了,荒芜多年,今又有几大片荷花了。观其出水,又观其残退,更念其出污泥而不染。我在莲花侧畔,活动手脚,我的太极只有简易二十四式,我的气功也只是一息尚存。我目前面对的,不是高山,不是大海,我并无奢望看见什么日出。一朝,我正在深呼吸,仿佛运气荷香中,猛抬头忽见一轮红日在莲池对岸,在参差错落的楼群中冉冉升起。天哪我从未想到过在京城闹市,在改革开放后逐日新建的楼丛中可观日出,日出,日出啊!
  
  这莲花池地处北京西陲,不是每一个北京人都熟悉的,甚至大多数北京人未及步履。她早已荒芜多年,乘有称国门的北京火车西站建设的机遇,得以再展芳容。园内有现代碑文记录其古代经历,出自地理史学家我师兄侯老仁之手笔,摘录于下博求知者一粲。
  
  按北京城最初见于记载,始于商周易代之际,其名曰蓟,去今已3047年。地址可考始于《水经注》,成书去今已1470余年。明文记载:蓟城水源,名曰西湖。蓟城于公元938年改建为辽代陪都南京城。金朝继辽后正式建都于此,称中都。元朝兴起,改建称大都。明清相继营建,称北京又改北平。又历沧桑,我中华人民共和国重新建都北京,终使早已荒芜并改称莲花池之古代西湖重放光辉。抚今追昔,喜见旧貌变新颜了。这既古更新的老北京的古西湖啊!
  
  这一段史乘出自我师兄侯仁之手笔。称师兄者,我初上燕京大学时他已经是研究生。我们曾一同参加越野赛,从西校门跑至颐和园再折回未名湖。他获冠军,我居第五名。在我前的三名均是外籍学生,乃有人戏称我为中国学生之亚军,亦殊荣也。日前我和侯兄相遇于钟敬文老人百年庆典。仁之已属米寿,容光仍焕发,惟抱怨手术后已不良于行。我告以在莲花池畔得观日出的际遇,并将作文引其碑语。仁之大悦,我同悦,心向往之,有如当年同越野也。
  
  一日归途,我在莲花桥畔寻径,忽陷入陋巷泥泞。和附近座座大厦相比,乃又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语录语言。我不禁又想起我们一些军中文人,曾在昔日莲池畔的平房瓦舍中,经历过“反胡风”“肃反”“反右”“文革”等一系列,多少老革命一时沦为“反革命”的悲剧。可参阅我老战友亦难友徐光耀著回忆录《昨夜西风凋碧树》,在此不赘不赘,赘亦说不清,或曰亦属太阳里的黑斑也。
  
  我从泥泞中又走进乱草丛中,又见铁轨交错。一少女推自行车经过,见我徘徊在铁轨中,疑我有他,连问:“老爷子,您想干什么?”我告以迷路。亏她引我从车站仓库中转到近在咫尺而我从未搭过车的国门车站。我出站急促奔家,以免老妻挂怀,血压想必升高。归来告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也有泥淖。叹曰:谁说太阳底下无新事物?我道是太阳底下总有日新月异胸怀朝阳于莲花池畔。杂记余辉,以飨还不嫌小老儿絮叨的读者。
  
  辛巳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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