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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屁股,白屁股

2002-03-10 09:32:00 来源:书摘 郑也夫 我有话说

科学的功能之一是为我们提供解释,安顿我们的求知心理。笔者断言,在这一世纪中生物学家将是最大的解释家。一方面它对一些基础问题提出形形色色的解答,另一方面它的解答更诱发了我们的巨大的好奇。我甚至以为,生物学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们的缺席将使人类的思想界黯然失色。
  
  《性趣探秘》是一部好书。其优点之一就是它同社会科学家写的性学著作是如此不同。它充满了知识、趣味和想象力。可惜的是书名译得不好。原名Why sex is fun,非常平实,直译为“性为何有趣”就挺好。问题本身决定了大家的关注以及销售。现在的译法无大错,但是太俗了一点。这似乎是目前出版界的通病,肆意加工乃至篡改原书名,不胜枚举。
  
  我们通常认为,直立行走、大脑的增长,是人类脱颖而出的关键步骤。而该书作者认为,性行为同以上二者并肩构成了人类与类人猿分化的三个决定性领域。在该书中,作者重点讨论了三个问题:为什么由母亲哺育孩子?为什么人类没有发情期?为什么人类有绝经期?我以为,第二个问题最要紧。
  
  与多数哺乳类动物相比,人类的性行为是怪异的。人类不间断地发生性行为,而多数动物有发情期。雌狒狒在发情期要交配100多次,雌性巴巴里猕猴平均17分钟交配一次,对群体中的每一只成年雄性施惠至少一次。但发情期一过,就不想且没有了性行为。有发情期同无发情期相比,应该是前者更吝惜交配。生物学家认为,吝惜交配是很好理解的:性行为太花精力、时间,且性交时易受外界伤害。于是进化使然,多数物种将交配集中在一段时间中。
  
  那么,为什么人类没有发情期呢?同时,为什么人类将其排卵期隐蔽了起来?生物学家们解释甚多。其中两支理论较有影响。
  
  其一是S·亚历山大的“居家父亲”理论。该理论认为,如果女性像雌狒狒一样用鲜红的屁股来公开它们的排卵期,丈夫在这个日子里一定会奋力做爱,以求传递子嗣,而到了妻子屁股苍白的日子便会外出寻找红屁股的女士,去追求自己血脉的光大。相反,丈夫对妻子受孕时间无迹可察,为了多一些时间令其受孕,只好待在家中,每月尽可能多地做爱。因此女性排卵期的隐蔽和持久的性交接受能力,会拴住丈夫。
  
  其二是萨拉·赫尔迪的“多父”理论。动物学家观察到,从黑猩猩、大猩猩、狮子到猎犬,很多动物都有成年雄性杀戮未与其交配过的雌性的幼仔的行径。大猩猩幼仔的死因竟有三分之一来自叔叔、大爷和舅舅们的杀戮。谋杀者以此获得自己的遗传优势,并且这种行为倾向也因此可以遗传下去。而如果雌性有了隐蔽排卵期和持久的性接受能力,它就可以放心地同很多雄性交配。虽然雄性对自己的父权没有绝对的信心,毕竟自己有可能是幼仔的亲生父亲。雌性可以借此使潜在的杀手保持善意和中立,从而使物种兴旺发达。
  
  两种理论显然是对立的,且令人们莫衷一是。好在这时候瑞典生物学家西伦-图尔伯格和默勒的比较研究使该问题柳暗花明。他们的研究分为四个步骤。首先如数列出了68种灵长类动物的排卵期的状况:其中32种如同人类一样没有排卵期的可见征象,18种(包括大猩猩)有轻微征象,其余18种(包括狒狒和黑猩猩)的排卵征象如同广告般公开。第二步,他们按婚配形式将这68种动物分为三类:人类和长臂猿等11种动物实行一夫一妻制,大猩猩等23种动物实行一个成年雄性统领的多偶制,黑猩猩等34种动物实行群婚制。第三步,在第一、二步的基础上认识排卵征象与婚配方式是否有关。按照“居家父亲”理论,隐蔽排卵的功能是拴住丈夫,它应该是同一夫一妻制合拍的。而按照“多父”理论,隐蔽排卵是为了保护群婚制下的幼仔,它是服务于群婚制的。而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实行一夫一妻制的动物基本上(11种中的10种)排卵是隐蔽的,而公开排卵期的动物中的大多数(18种中的14种)采取群婚方式。如此看来,“胜诉”的似乎应该是“居家父亲”理论。但是解释还未完毕。没有排卵期的动物共32种,其中10种选择了一夫一妻制,其他20种则选择了群婚制或多偶制。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呢?这便是二位研究者的第四步:根据灵长类动物的系统树做出的思考。排卵期公开的动物大多选择了群婚,排卵期有轻微征象的多数选择了多偶制,而排卵期的隐蔽则可以支持三种婚配方式的选择。人类、黑猩猩、大猩猩有98%的基因相同,它们有着共同的祖先。但是这共同的祖先的化石却成为了人类与猿猴间的“失落的一环”。这二位研究者认为,多数灵长类动物的微弱排卵期征象的特征说明,人类与猩猩的共同的祖先大约也是如此,也就是近似于大猩猩。而人类与黑猩猩分别向两端分化。另一方面,二位研究者认为,在婚配制度上已经完成了隐蔽排卵的人类的祖先也是实行群婚或多偶婚而非一夫一妻制的,这就说明,在早期人类的隐蔽排卵曾经符合“多父”理论,起了保护幼仔的作用。在隐蔽排卵的特征因此得以进化后,才又开始发挥其支持一夫一妻制的功能。他们告诫我们,无须为其功能的转换而大惊小怪。进化原本不是线性的,不是设计的产物。某一特征是在服务于某一功能时进化的,而其作为结果出现时已经改头换面了,已经转而支持一项新的制度了。另外,再补充一点我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排卵公开易于保持性垄断,而隐蔽排卵将使性垄断难于实行。因为只垄断一个发情期,尚可维持,要日复一日地监视“性情”,打击染指者,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
  
  如果泛泛地将性行为与直立和大脑等量齐观,很多读者恐难以同意,笔者也是如此。但如果将一夫一妻制与直立、大脑看作人类脱离动物的最重要的领域,我是不怀疑的。我还记得在香港召开的一次社会学讨论会上性学家李银河介绍和发挥福科的思想——一夫一妻制对人性的压制。我当时做了这样的反驳:我不清楚福科的这种思想,但按照李银河的转述,我以为那只是一番小道理,一夫一妻制才是更大的道理。一夫一妻制保证人类获得了一种最基础的平等,相反如果没有这种制度,人类将为了性资源展开一种仇杀,一切合作都将不再可能。换言之,是一夫一妻制为人类的合作扫除了障碍,铺平了道路。不错,不能平等地享受性资源的蚂蚁和蜜蜂间也在合作,但那不是具有高度创造性的合作。
  
  我以为在当时的争论中我是占上风的。但是最近读了另一本生物学著作,使我对未来社会中一夫一妻制的永久性地位也产生了一丝怀疑。下次再谈。
  
  (戴蒙德:《性趣探秘》,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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