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17日，一个很温暖的秋日，在人民大学“黄达——蒙代尔经济学讲座”启动仪式上，我和众多大学生挤坐在会场，像追星族一样等待着“欧元之父”罗伯特·蒙代尔的到来。一头漂亮的银发，一双亮亮的蓝眼睛，一张生动的面庞，69岁的蒙代尔是一个魅力十足的老头。
1995年就来过人民大学的蒙代尔对眼前的校园很熟悉，却对眼前的鲜花和笑脸有些陌生。他不知道，有了诺贝尔奖的光环，别人眼中那个喜欢散步的普通外教已变成今天众人追逐的经济大师。欧元的诞生和日渐成熟，更令这位“欧元之父”的身影频频出现在聚光灯下。
让纪念诺贝尔经济学奖
迟到近20年
一提蒙代尔，同事和朋友的描述中都出现了“怪异”两个字，他举止怪异，曾留着一头披肩长发，躲在乡间别墅数日足不出户，迷恋电视节目和杯中物，令崇拜者们大失所望。他视名利如浮云，在同行们出入白宫替里根的减税政策出谋划策之时，他却饶有兴趣地在巴拉圭一所大学里讲课。
蒙代尔平时的为人处事简直就是一个“马大哈”，有3个经典故事令朋友和媒体津津乐道：一则是他曾当选美国计量经济学院士，但因为他根本没拆信，对此荣誉全然不知；二则是当选为美西经济学会主席后，忘记出席就职典礼，让等待听他就职演说的崇拜者空欢喜一场；最后一则是他担任《政治经济学学报》主编期间，经常懒得看稿复信，以至于这份学术刊物最终惨遭倒闭。
蒙代尔也为自己的“我行我素”付出了代价，按他在经济学界的贡献，1999年的纪念诺贝尔经济学奖算是姗姗来迟。其实，早在80年代初，他就已被列入候选人名单，但因“举止怪异，行为不检”而遭除名，所有人都为蒙代尔遗憾。仅仅是个人性格原因，竟让纪念诺贝尔经济学奖晚到了近20年。但对此蒙代尔本人似乎并不难过，而近100万美元的奖金却令这位经济大师头疼了一阵日子，结果还是制定了一个颇具蒙氏风格的花钱计划。首先修缮自己在意大利的豪宅；然后再花钱为自己的儿子买一匹小矮马；最后余下部分，以欧元存入账户。
晚年喜得贵子
预言家的称谓放在如此怪异的老头儿身上，无疑更具传奇色彩。2000年姗姗而至的欧元，其相关的理论文章早在1961年就已出现在蒙代尔的案头上了，那是一个当时被讥笑为疯子思维的问题：主权与货币有关系吗？一个主权国家有必要拥有自己的货币吗？但在30多年后，欧元顺利诞生了，整个世界的经济格局被打破了，疯子变成预言家。
采访之前，为更多了解这个“欧元之父”的故事，我曾浏览过他的个人网页。很有意思，蒙代尔在他的个人主页上展示的不是诺贝尔奖，也不是欧元，而是他65岁得来的宝贝儿子——尼克拉斯，一张父子亲热无比的合影占据了最重要位置。曾经有人笑谈，蒙代尔的个人主页上应是他右手抱着儿子，左手拿着欧元的照片，因为对他来说，这都是他晚年喜得的“贵子”。
在参加“黄达——蒙代尔经济学讲座”的启动仪式时，蒙代尔显得异常兴奋，他对记者说，非常希望对中国的教育事业做点事情，“能有这样一个讲座，我可以实现这个心愿了”。而与其共同冠名的黄达教授笑答：“这个中西合璧的讲座首先想到的就是蒙代尔，他喜欢中国，积极性最高。”
还有一个场景令我难忘。蒙代尔在北京大学演讲时，开始大约10分钟，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缓缓地从拥挤的人群中出现，他是蒙代尔的老朋友约翰逊教授，两位老人仅仅对视一下，便一个成为听众，一个继续演讲。在中国仍有老朋友捧场，这份温情、这份关注令人感动。
记者：作为“欧元之父”来看，统一欧洲货币、推广欧元的过程很难吗？
蒙代尔：1969年，我第一次提出统一欧洲货币的计划，立即就吸引了欧洲委员会的注意。当时的欧洲委员会打电话给我，问我实施统一欧洲货币的过程需要他们给我多少时间。要知道那时候是20世纪70年代，很多情形同现在不一样，比人们想象中要困难得多，所以我回答说，“至少——至少3个星期”（笑声）。现在，大多数欧洲国家已经自愿签订协议，自愿放弃原来货币而使用欧元。2002年1月1日，欧元正式开始流通，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货币。
记者：中国人对您最近提出的一个理论十分感兴趣，那就是统一亚洲货币，建立亚元，您认为这很必要吗？可操作性又是怎样呢？
蒙代尔：不仅有必要统一亚洲货币，而且还可以进一步统一世界货币。欧元建立之前，美国是世界上头号经济强国，很多国家的外汇储备都以美元为主，任何一个欧洲国家都无法与美国匹敌。而现在，欧洲形成了统一的货币，欧元获得了极大的扩张潜力，欧元成为仅次于美元的第二大货币。所以说，统一区域性货币可以改变权力对比，现在是欧元与美元齐头并进，有一天，欧元会比美元还要重要。所以，建立亚洲货币，对于联合亚洲国家、壮大亚洲区域国家实力都很有帮助。不仅如此，在未来，美元、欧元和亚元3大货币区域还可以建立统一联盟，保持汇率稳定，共同促进经济发展。但是不同货币区域必须首先就通涨目标、经济指数、货币政策、汇率和造币达成共识。
记者：您能简单阐述一下为什么您认为政治决定货币呢？
蒙代尔：人们习惯于相信货币就是货币，与政治没有什么联系。其实，在我的货币理论中，货币体系与重大政治事件密不可分。哪种货币是世界上主要通行的货币，是由哪个政权是政治体系中的主要政权以及相应的经济因素而共同决定的。某个国家在政治、经济格局中居主导地位，就必然决定了该国的货币在世界货币体系中居主导地位。
记者：您在世界各地所做的多次演讲中，不止一次地问到了20世纪货币领域里发生的最重大经济事件是什么呢？
蒙代尔：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1999年我在瑞典皇家科学院接受纪念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时候，我在颁奖演讲中就问了这个问题。当时大家的回答五花八门，有的说是发明了汽车、飞机或者电视，有的说是中国的崛起等等，都不尽然，我的答案是——世界黄金中心的衰退和美元的兴起。1792年，美国货币——美元随着北美洲13个殖民地的产生而同时诞生。到19世纪末，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强国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元正式结束了货币同贵重金属密切关联的状况，割断货币同黄金的联系，一举成为全球通用的坚挺货币。所以我说，20世纪货币领域里发生的最重大经济事件就是：1913年，美国自己的中央银行——美国联邦储备局诞生。创造自己的货币相对来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拥有自己的中央银行来管理本国货币，使之为本国人民的利益服务，控制世界货币体系的主流。
记者：您怎么看“9·11”事件对美国经济的影响？
蒙代尔：其实，美国经济在“9·11”事件发生以前就开始放缓了，在经历了长时期的高速增长之后，美国经济进入缓慢增长状态。由于“9·11”事件的发生，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美国经济将进入衰退期，并有可能会出现负增长，而且，毫无疑问，“9·11”事件将会使这种衰退更加严重。我预计，这种衰退在明年的11月份将会达到谷底。但是，我并不对美国经济的未来表示悲观，在衰退达到谷底之后经济将会缓慢地复苏。
记者：世界经济的放缓对中国经济有什么影响？
蒙代尔：这对中国也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同时要求中国加速它经济调整的步伐。我知道中国在1978年的时候，国有企业为经济的增长做出了大约80％的贡献，而私人企业仅仅只占了20％。但是，经过20多年的改革以后，现在国有企业对经济增长做出的贡献降低到了30％，而私人企业增加到了70％。应该看到，经济的衰退也为中国提供了一个机会，促使中国必须努力发展自己，特别是在政策上更好地培育私人经济的发展。另外一个方面，“9·11”事件也使大量的国际资本出于安全的考虑而流入了中国，这对中国的经济发展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记者：对中国加入WTO，您有什么看法？
蒙代尔：中国加入WTO，无论对中国还是对整个世界来说都具有无比重大的意义，这也是加速中国经济增长的一个有利条件。我相信，中国在加入WTO之后，经济能够快速的发展。上个世纪一个非常重大的事情，就是中国融入了世界经济体系。这些年以来，中国的经济增长对世界来讲是一个奇迹。1978年以后中国开始对世界开放，开放以后带来的资金、资源的流入，对中国经济的腾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北京、上海等地区，由于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取得了飞速的、令世界瞩目的成就。大家应该有一个共同的理念：共同努力，使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接轨。
（摘自《与诺贝尔大师面对面》，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1月版，定价：22.00元。社址：北京万泉寺甲1号，邮编：10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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