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岳麓书社近期推出辛越创作的长篇小说《大清公使曾纪泽》。这部作品描写的,是清光绪五年八月,钦差大臣崇厚慑于沙俄帝国的淫威,在黑海之滨的里瓦几亚与俄国签定了收回伊犁条约。这个条约名义上收回了被俄国强占十几年的伊犁,但实际上却割让了伊犁西部及南部的大片领土,还丧失了其他许多重要权益。消息传到国内,朝野震惊,举国哗然。
曾国藩之子曾纪泽临危受命,出任大清公使,毅然赴俄商改崇约,虎口夺食,揭开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清季外交秘史。曾纪泽以超人的智慧、不屈的精神、高洁的人格,沉着应对,巧妙周旋,他既坚持原则又运用灵活策略,终于迫使俄方放弃原先的条约,最后与他达成新的协议。不仅为中国争回了相当大一部分领土,并在设立领事馆和通商方面争回了不少权益。下面内容摘编自该书第50章。
第二天下午,俄国代理外交大臣格尔斯亲自到中国使馆会晤曾纪泽,这是中俄谈判以来鲜见的。对于他的到来,曾纪泽一方面表示欢迎,另一方面也很谨慎,不知格尔斯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
格尔斯一上来就抱怨他在克里米亚陪同俄皇休假这三个月期间,俄中谈判没有多少进展,除去在伊犁西部特克斯川划界有了一个说法,其余各项基本上原地踏步,白白浪费许多时日。曾纪泽答曰:谈判拖延了几个月,责任不在中方。中国已将详细节略照会俄方,但俄方迟迟不见回复。俄方在商谈中咬定崇约的条款不能改动,中国除了表示遗憾,没有别的办法。
格尔斯没反驳曾纪泽的说法,而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俄皇亚历山大二世最近几次催问俄中谈判的进展情况,并面谕他,要尽快办结,不要再拖。又说,俄国财部已向大皇帝提出奏折,说兵饷耗资巨大,财政拮据,也要求从速办结。
从格尔斯透露的话,曾纪泽感觉到,俄国皇帝已经沉不住气了。他想,你们现在越着急,我就越显得无所谓。你比我急,事情就好办了。因此他也没打断格尔斯。
格尔斯提议,两国都认为划界最重要,塔城地区和喀什噶尔地区的两国边界走向既然分歧太大,可以暂且搁置,先谈嘉峪关通商、松花江行船和在中国内地设立领事馆等事项。先易后难,容易推进。
曾纪泽寻思,你们不在划界上后退,就休想在通商上得到好处。当即表示:通商、行船、设领事馆同样涉及中国主权,与划界同样重要。
格尔斯见曾纪泽口气坚硬,如封四壁,没有缝隙可钻,只好收住话题。他这次到中国使馆来,目的是秉承俄皇旨意,促进谈判快点达成协议,而不是来谈具体条款。他许诺尽快派布策与曾纪泽会晤,商谈具体事项。
此次会晤虽无具体进展,但双方议定加快步伐,力争在一个月内达成协议。有了这样一个时间表,曾纪泽的信心也就增强了许多。他期盼着布策带来新的建议。
过了两天,布策、孟第来使馆,带来俄方的口头答复。布策的通篇答复,不但没有一处相让,反而节外生枝,在原已答应的条款上倒退了。布策提出:俄国所占伊犁南部特克斯川一带虽然按明谊将军旧约边界归还中国,但俄国仍要保留俄人居住的三个村庄。曾纪泽知道,新疆地广人稀,村与村必定相距甚远,三个村庄占地至少也得几百平方里,多则几千平方里,俄方所谓保留村庄实则多割土地。他当即驳斥:以前与热梅尼已经商定特克斯川全部归还中国,现在俄方又提出保留三个村庄,毫无道理,中国绝不答应。
其他问题,塔城分界、喀城分界以及通商、行船、领事等,布策也只是老调重谈,仍然坚持崇约划定的条款。曾纪泽在失望之余,也看透了:布策这家伙虽然阴柔狡诈、老练多谋,但在谈判中不过是个传声筒,他只能按格尔斯定的调子不厌其烦地兜圈子,丝毫做不得主。因此,曾纪泽打定主意:你老调重谈,我就给你重谈老调,你不让步,我也不后退。特别是塔城、喀城分界上,要坚持明谊将军所定旧约为根,无论如何不能以崇约为根。
布策悻悻离去。
时隔一日,俄国外交部顾问热梅尼单独邀曾纪泽和翻译官在《白夜》咖啡厅会面。曾纪泽对热梅尼的邀请颇感意外,自从来到圣彼得堡他还是第一次被外交部官员约请到咖啡馆这样的地方会面。他猜不透这位绰号“北极熊”的热梅尼究竟意欲何为?思虑再三,曾纪泽决定携中国驻俄使馆俄文翻译桂童清赴约。
曾纪泽和桂童清与热梅尼和孟第在三层楼上的一个临街单间里见了面。服务员端上来冒着热气的咖啡和茶水,一小碟雪白的方块糖,一小碟俄式糕点。
“侯爵阁下,我知道您不喜欢咖啡,特地要了茶,不过是印度茶。不知是否对您的口味?”
“谢谢热大人。”曾纪泽看那茶杯很别致,其实茶杯本身倒也没什么特别,主要是它的银制杯托,雕刻着精密的花纹和轮廓清晰的女神像,曾纪泽在英国时也见过类似的杯托,据说这杯托比被它套衬的玻璃杯要贵重得多。曾纪泽抚摩那杯托,无意中多看了它几眼。
热梅尼观察到曾纪泽这些细微的变化,用长满黑毛的厚实的大手捋捋黑密的唇龇,微笑道:
“侯爵,如果阁下喜爱这样的杯托我可以叫人送一套崭新的给您,我平日收藏金银器皿,像什么首饰、餐具、烛台、烟盒、表壳、笔筒等等,都是雕饰华丽,打造精美,价珍物奇,只要阁下喜欢,我都可以拱手相赠。”
“多谢热大人。我们中国有一句俗话: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您的银器,我实在不能领受。”
“既然侯爵执意拒绝我的赠物,我也不强求。我们俄国的历史虽然比不上贵国悠久,但是我们俄罗斯的文化艺术在欧洲也可称得上独树一帜,无论绘画、雕塑、戏剧、音乐都人才荟萃,成就辉煌。侯爵上次看了《天鹅湖》,想必对俄罗斯的芭蕾舞艺术有了进一步了解?”
“贵国艺术家的高超演技,的确使我大开眼界,久久难忘。感谢热大人和您的同僚给我机会欣赏这世界一流的艺术。”曾纪泽言语礼貌,语气却平淡。不知怎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热梅尼今天约他在咖啡馆会面,已非比平常,见面后又东拉西扯,尽说些远离主题的话,到底他要干什么?曾纪泽越来越疑惑。
“侯爵是中国派驻我国的公使,当然也是我国尊贵的客人,我们理应善待阁下。何况是《天鹅湖》首次在彼得堡上演,大皇帝陛下亲自莅临剧场,我们自然也不能怠慢各国最尊贵的朋友。侯爵对演出评价很高,我十分感谢。热梅尼眼睛充满向往,神情有些如醉如痴,似乎完全沉静在对《天鹅湖》的回忆中。忽然,他脸色一变,痴迷中露出冷笑。“可是,世界上任何完美都会有缺憾。那场空前演出的正常秩序差点让几个革命党人搅乱了,若非警方及时将他们抓获,结果不堪想象。现在我们已经得知,两名撒传单的人被逮捕,其中一个女人叫薇拉·瓦西里耶夫娜,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典型的俄罗斯美妇……”
曾纪泽心头一懔:薇拉,那天果然是她!同时他预感到今天自己可能落入了俄国人设计的某种圈套或陷阱,刹那间曾纪泽脑海里电光般闪过一连串疑问,胸中燃起一团团怒火,后悔不迭来这个鬼地方,做了俄国人要猎获的目标。但他强压下自己激愤的情绪,很快镇静下来,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倒要看看热梅尼捣什么鬼?于是,他微微笑道:
“热大人,既然抓住了革命党人,对贵国来说应该是个万幸。革命党在我们大清国被称为乱党,那可是杀头的罪。不知贵国对罪犯如何处置?”
“这个,我们俄国对待政治犯不是一杀了事,而是把他们发配到无人居住的寒冷荒僻地带,比如遥远的西伯利亚服劳役或从军。侯爵关注本国对囚犯的处置,莫非……”热梅尼巧妙地把曾纪泽的话向前引申。
“我认识那个叫薇拉的女人,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她竟然是一个革命党人!”
热梅尼原以为曾纪泽会讳莫如深,一口否认,却不料曾纪泽坦然承认认识薇拉,令热梅尼大出意料。
“侯爵直言不讳,很好。不过我也坦率地告诉阁下,您可能因跟这女人相识而遇到麻烦。”热梅尼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什么麻烦?我倒要请教热大人。”曾纪泽一脸迷茫。
“本国警方肯定要对所有与薇拉有联系的人进行调查,这对侯爵十分不利。我们极不希望侯爵牵扯到这个案子中去。”
“热大人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吗?”
“俄国警方依法办案,一向十分严厉,凡涉及到的人,无论是谁,总要查个水落石出。侯爵要是被列为追查目标,可就非常棘手了。若要让贵国朝廷得知,对侯爵的前程太不利了。”
热梅尼渐渐露出了本相,曾纪泽感到面前这头北极熊咄咄逼人、步步为营。于是索性装糊涂到底。
“哎呀,这我可没料到。热大人有没有解脱之法,替我想想。”曾纪泽面呈焦虑之状,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
“办法么,当然有,但不知侯爵愿意不愿意合作了?”热梅尼似乎引而不发。
“只要能为我开脱干系,我愿意考虑任何办法。请热大人但说无妨。”曾纪泽催促道。
“我与彼得堡宪兵司令基米特里·马克西莫维奇先生私交甚厚,只要我请他高抬贵手,他一定会答应不追究调查您,您不必再担心任何事,仍然像以前那样平平安安地担任您的公使。”
“那我真要感激热大人啦。”
“别忙,我还有一个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
“当然,我帮了贵爵的忙,作为交换条件,贵爵也必须帮我们一个忙。这叫公平交易。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贵爵在今后的谈判中与我们密切合作,不再坚持己见,以使双方尽快达成协议。侯爵,怎么样?如果您同意,我们就算达成口头协议。”
热梅尼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曾纪泽的脸,曾纪泽望着他那凶险狡诈的大眼珠子,不觉打了个冷战。他眼见一头大白熊正恶狠狠向他扑来,他没有退路,没有遮掩,要么成为熊的俘获物,要么拼死一搏。此时,他头脑依然清醒,思维依然冷静。他问:
“且慢,热大人要我不设置障碍,可否再说具体一点。”
“好,我的意思很明确:俄国同意伊犁西部特克斯川归还中国,但中国要增加兵费补偿俄国;其余各条款仍按照里瓦几亚条约的表述,不能再提出异议。阁下争回特克斯川地区,已经给中国争回不少面子,立下了大功,回国后定能博得贵国大皇帝欢心,大皇帝一高兴,必定赏赐侯爵,给侯爵加官进爵。”
热梅尼终于亮出了他的底牌。曾纪泽的心胸在翻江倒海,他觉得刚才这几分钟自己的人格受到前所未有的侮辱和践踏,他感到自己作为猎物已经被强大凶猛的野兽逼到墙角,身后及左右都是死路。他心里一阵悲哀,一阵痛楚。其实他并非痛惜自己的人格陡遭凌辱,而是痛惜自己所代表的那个国家,堂堂东方大国,却屡遭异国的戏弄和欺侮,国际间哪有正义和公理?分明是龙争虎斗,弱肉强食,却还要装出一副公平合理为它国着想的面孔,伪善无耻,无以复加。中国难道真是一头昏睡不醒的病狮,谁都想从她身上割一块脔肉?而就是面前的这个俄国,是割肉最多的,中国东北西北大片丰腴的国土,插上了红蓝白三色旗。新仇旧恨,燃炙着他的心。他心里在掉泪,在淌血。
忽然,曾纪泽昂起头哈哈大笑,他笑得很凄惨,也很悲壮。连桂童清都从没看见过侯爷如此发笑,他听得出来,那笑声里饱含着屈辱和愤怒。
“侯爵,您笑什么?”热梅尼耸起粗眉,摊开两手,盯视着曾纪泽的脸,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玩味嘲笑的意思,就像一只大花猫正在玩赏一只即将到嘴的小老鼠。
“热大人,您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本人是中国派到贵国的全权公使,依据国际公法,应当受贵国保护,贵国警方根本无权调查我,更无权传讯我!”曾纪泽矜持地缓缓地维护中国公使的尊严。
曾纪泽的话使热梅尼陡然一愣,万没料到眼前的猎物会突施绝技,像头蟋蟀突然蹦到公鸡的头顶,咬住了它的红冠子,一时间热梅尼竟无言以对。他心里暗暗咒骂:这个该死的中国佬,居然懂国际法!热梅尼不愧是格尔斯的大红人、俄外部的智囊,几秒内已经韬略在胸。于是他张开熊嘴也狂笑起来。
“热大人也为何发笑?”曾纪泽亦无不疑惑。
“我很钦佩侯爵知识渊博。的确,我们的法律对您来说是无效的。可是我们还有办法,我要给阁下看一样礼物,或许阁下还不知道。孟德尔先生,把礼物拿出来!”
孟德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报纸,伸手交给曾纪泽。曾纪泽看清那是张中国的《申报》,但不明白热梅尼搞什么鬼?
热梅尼阴阳怪气地笑笑:“这是你们中国的报纸,想必阁下不陌生。这是最近一期,阁下可能没看到,我想让您先睹为快,请看第四版右上角的文章,与您有关。”
曾纪泽惊惑地翻到四版,看到已经用笔标出的那篇短文。题目是:《且看公使亦风流》。
“驻俄公使曾某和一个俄国女画家打得火热,两人经常在一起以谈诗论画为名,在公使房间里秘密幽会。据目击者介绍,曾某善以在扇画上题诗题字表达情谊,以博得洋女人欢心。那俄国女人名唤薇拉,也是性情中人,因多年寡居巴黎,寂寞难耐,回国途中与公使萍水相逢,一见倾心,以后频繁出入使馆,为公使画像,赠送情物,成为座上宾。薇拉天生丽质,花容月貌,在俄国女人中称得上绝色佳人。那曾公使正当壮年,火力兴旺,夫人又不在身边,巧遇薇拉这样天仙般美女,哪有不动心的?况且那薇拉乃西洋女人,不似中国女性之规敛、羞涩,她们敢直接上前搂抱男人,贴脸啃嘴。曾某常年在西洋,对此也司空见惯,颇能效仿体验。两人见面,早已不是握手或吻手背之类的洋人礼节,拥抱亲嘴乃家常便饭……
看到这里,曾纪泽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手颤抖着,怒火燃炙着他的胸膛,他真想一把撕碎手上的报纸,扔向对面狞笑的热梅尼。可是他又陡生一种悲哀,好像他正与一个噬人的猛兽搏斗,冷不防背后被同伴捅了一刀,他心里在滴血:他千谋万算,把所有心计用来对付俄国人,可万没料到国内有人老给他背后下刀子!
热梅尼见曾纪泽握着报纸愣神,暗想:曾中了我的炮弹,我要再连续轰击,使他彻底屈服?于是他两眼放出逼人的凶光,恶狠狠地说:
“我们会随时命令凯阳德先生把阁下与俄国女革命党也是您情人的关系通报贵国朝廷,而且我们还要通报各国公使,使贵国朝野引起轰动,那时贵国朝廷必定罢免阁下!纵然阁下才智过人,学识渊博,但您被剥夺权力,空有报效国家的志气,又有何用?难道您甘心丢掉很容易到手的荣誉名位,而宁愿选择身败名裂的归宿吗?哈哈哈。”
热梅尼的粗声狂笑,阴森可怖,听者无不凛然。曾纪泽对像热梅尼这样的高级外交官公开露出猛兽巨齿威胁谈判对手,实在匪夷所思。曾纪泽深深吸口气,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对手在谈判桌上得不到便宜,只好使用这最后的一招:恐吓、威逼。目的就是要惹我动怒,乱我心智,逼我就范。我必须镇定自若,不上他的圈套。他冷峻地回答:
“热大人有把握让朝廷撤换我吗?您过于自信了。您说让凯扬德先生通报我跟贵国女革命党的关系,还要通报各国公使,这当然是您的权利。但别忘了,我同样有一张嘴,我们的朝廷绝对不会只听你们的诬陷而不听我的辩白,同样西洋各国中也绝不会听贵国一面之词。说实在话,欧洲各大国在中俄关系上并不同情俄国,这一点热大人可能早已洞察,不需我多做诠释。热大人把我跟贵国革命党扯在一起,实在是让世人笑掉大牙,按照热大人的说法推论,似乎凡是跟革命党人相识的人都有嫌疑,那么与有嫌疑的人相识也就有罪过,我与热大人、布大人乃至格大人也已相识数月,想必几位也都逃不了干系,也需要警方好好审查审查吧?至于我们国内报纸登的这些花边新闻,我嗤之以鼻,不予理睬。谎言就是谎言,时间一长,自然销声匿迹,它对我曾纪泽的声名损伤不了半分。”
热梅尼见曾纪泽不但没被他的威胁吓倒,而且还被他冷静沉着的言辞冷嘲热讽一番,一时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曾纪泽不让他有喘息的时机,乘势反击道:
“今日热大人节外生枝,无中生有对本爵造谣污蔑,威胁利诱,破坏谈判气氛,恶化双边关系,我不得不向贵国表示遗憾和抗议。热大人刚才的行为,使我有理由怀疑,贵国到底有没有诚意继续进行会谈,如果贵国一意孤行,不立即停止对本爵的肆意中伤和污蔑,并向本爵道歉,我将建议本国朝廷中止与贵国的谈判,本爵也立即起程离开贵国。贵国要承担破坏谈判的全部责任!”
曾纪泽的语调仍然像平时那样不紧不慢,但一句是一句,铿锵有力。他深知,这几句话对自己,可能是一生荣辱的转折点。士可杀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别无选择。从拱形的玻璃窗透进来的夕阳霞光,映在曾纪泽身上和他的赤色脸庞,分不清是霞光染红的,还是由于激愤涨红的。
热梅尼刚才目空一切的狂妄神态消失了,脸色阴沉下来。他仔细掂量曾纪泽的每一句话,尤其是最后两句,暗自嘀咕:糟糕?这该死的中国佬当真要拼个鱼死网破。倘若他一走了之,俄中谈判必然再告失败,而这是大皇帝陛下和格尔斯先生所不愿看到的,格尔斯先生的目的是要眼前的中国公使屈服,为俄国保留更多的里瓦几亚条款,而不是要将他激走。热梅尼使劲咽口吐沫,好像吞下一颗又酸又涩的苦果,随后神色渐渐由阴转晴,脸上的肌肉又恢复了常态:
“侯爵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刚才讲的那些话,只是一种推测,但事实并非到了那一步……”
热梅尼的话音未落,一位年轻的高个褐发的俄国人推门进了咖啡间,曾纪泽认识此人,他正是俄外部亚洲司三等秘书布罗斯特。布罗斯特走到热梅尼身旁,说了声“请原谅”,并向曾纪泽用生硬汉语招呼一声“您好”,然后俯身在热梅尼耳边低语几句,又从黑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热梅尼。
热梅尼接过来翻看了两眼,自言自语地说两声“喀克拉丝”?来得正好?,随即朝曾纪泽满脸堆起笑容:
“我刚刚得到一份情报,证明侯爵与薇拉的反政府行为没有任何瓜葛。因此我声明收回我刚才的那些推断,并请侯爵原谅。”
曾纪泽将热梅尼及布罗斯特的双簧表演看在眼里,感到深深受辱,一场急风暴雨总算过去,自己极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热梅尼既然把话点到,那么就是承认他的威胁讹诈彻底失败,自己也无必要揪住不放。不过通过这次交锋,使曾纪泽对俄国外交官的认识更进一层:这些家伙翻手为云、复手为雨,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自己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