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女画家凯瑟琳·卡尔1903年来华为西太后画像,原定画两次的,结果一发不可收,一直画了9个月,完成了四幅西太后的肖像。本文摘选的是她画西太后第一幅肖像时的部分情形。
8月5日(据清朝官方史料,觐见时间为1903年农历六月十五),我首次到中国宫廷觐见那天,我们在美国公使馆准时起床,我们觐见的时间是10点半,皇太后的肖像定于11点钟开笔;时辰与月、日一样,都是经过反复查考历本、再三斟酌之后方才选出的,这一刻开始绘制皇太后陛下的画像被认为是最大吉大利。
我们是10点一刻到的,所以过了一些时候太后和皇上才出现。他们进来时简简单单,不事喧哗。我是在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静默之后才觉察出来的,赶忙回过头去看,就见一位娇小可爱的贵妇人满面笑容,十分友好地招呼康格夫人。裕庚夫人母女中有一个悄悄说了声“皇太后陛下”。但即使是这样,我仍然难以将眼前这个慈眉善目、面貌那么年轻、笑容那么有魅力的贵妇人与1900年以来全世界就都在议论的残酷而又无情的暴君、令人感到棘手的“老”太后联系起来。一个样子几乎有点稚气的年轻人跟她一起走了进来,这就是天子——中国皇帝!
招呼过康格夫人之后,太后将目光移向我,我上前行鞠躬礼。她向我迎来,伸出手,脸上的微笑完全把我征服了。我不由自主地把她典雅的手指抬到了自己的嘴唇边。这是礼仪所无的,是我对她出乎意外的魅力所发自内心的赞美。接着她转过脸去,把手仪态万方地向皇上伸展了一下,轻轻地说了声“皇帝”,并在我向皇帝陛下行正式的鞠躬礼时仔细地注视着我。皇上微微弓了弓身子以作答,脸含公式化的微笑,不过当他精明的目光掠过我的身上时,我感觉到他也在仔细观察我。
由裕庚夫人母女翻译着谈了一会儿之后,太后叫人把我的画具拿进来,她自己则退下去换上准备画像时穿的长袍。
她离开御座房之后,我努力考察了一下环境。殿内高大宽敞,但窗户的上半部分都糊着纸,毫无明亮可言。惟一有点光亮,可以用来作画的地方,是玻璃门之前。为了让画和被画者一样得到亮光,我将不得不把我的画架放得离宝座很近。
不久太后回来了,她穿了件明黄色的长袍,上面绣有颜色宛若实物的紫藤,密密地用珍珠装点着。这是满族式的,式样优美。
太后矫健地迈步向前,问我双龙宝座该放在哪里。太监将宝座放在我说的地方之后,她就坐下了。她身高不超过5英尺,但脚上满式鞋的鞋底高达6英寸,近乎高跷。为了避免坐时膝盖显得太高,她不得不坐在垫子上,这样坐时看上去比站立时高大多了。她摆了个惯常的姿势,对我说我随便作什么提议都可以。但我已经认定姿势和环境必须尽量典型和个性化,既然我没有时间来研究对方,有关她的位置和周围摆设就只能依据她的判断了。
时间已近11点!
无论如何这笔总要落下去才好。每一个画家都知道空白的画布处女一般洁白无瑕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种无限的可能在自己身上激起的一种近乎敬畏的感觉;责任实在太大,对如何开头迟迟下不了决心。
我的手抖了起来?太后那神秘莫测的眼睛尖锐地注视着我,同样叫我心里七上八下。可就在这时殿内的八十五座钟开始以八十五种不同的方式报时了。吉时到了。我举起炭笔,在这位中国的皇太后、权势赫赫的“慈禧”平生第一幅肖像的画布上落下了第一笔。公主、女官以及大太监和侍从鸦雀无声地站在四周,专心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因为只要与太后有关的事都是庄重的仪式。
接下来,幸运的是,我兴趣上来了,于是除了我的绘画对象和我的工作之外,我对其他一切都浑然不觉了。我的工作稳步推进的时间好像极短,太后没过多久就把脸转向翻译,说今天干得够多了,各项条件得到满足,画像是吉时开笔的。她又说她知道我又是工作又是从京城赶了这么多路过来,一定累了,嘱咐我好好休息,嘱咐我们用一些点心。接着她走下宝座,过来看画稿。
我已经粗粗勾勒出了整个身体,并较为细致地画了面部。她的个性强而分明,我成功地将其融入在这幅粗略的草图中,看上去颇有几分相像。她挑剔地看过一会儿之后,表示对此感到很高兴,并对我的画艺恭维了几句。她看过画之后,对我说,她对这画很感兴趣,想让它继续下去。她一边看着我的眼睛,一边问我是不是愿意在宫里留几天,这样她可以在高兴的时候坐着让我画。
这一邀请使我高兴万分。我所听到的太后恨洋人的报道经这次觐见和我亲眼所见不攻自破。我觉得最最出色的演员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个性掩饰到这个地步。我对如此亲切地发出的邀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心想这么一来就为得到这位最有趣、最引人注目的女性的高质量肖像创造了良好的开端。我甚至乐观地怀有说不定可以侥幸将整幅肖像都在宫里完成的想法。太后见我答应了下来好像很高兴,说她一定尽力让我愉快。接着她退了出去。
她走之后,我就是一个人在宫里了。我有一种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奇异感觉。一种孤独感袭上心来,我担心这奇怪的处境会影响我的工作,我担心我想要呆在宫里完成的事最后完成不了。裕庚夫人及其两女来了,转达了太后的口信,她希望我在宫里快活,希望我在她拨给我的殿阁里休息得舒服,还吩咐我要什么东西尽管说,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才好。
5点钟,裕庚夫人母女中有一人来敲我门,告诉我太后醒了,要我准备完毕就去御座房。我们去了之后,她把我叫到她身旁,问我休息得好不好,房间是否舒服。她又一次说希望我同她在一起会感到快活。她说我们今天就不画了,明天再多花些时间画一回,并嘱咐我有什么东西特别喜欢的就告诉她,好替我要来。
第二天早晨,我急切地想要赶去等太后兑现她让我画得时间长一点的诺言。昨天的作画过程增强了我将这画进一步画下去的愿望。我们走进皇宫时正遇上太后和皇上早朝后从朝会大殿出来。太后见了我们就停下了,她那一长串侍从女官和太监也随之停下。她把我叫到身旁,抓着我的手,问我休息得怎么样,是否能够开始工作。问话时她微微地笑着。我走在她旁边,从朝会大殿一直来到前一天在那里画像的御座房。我们到御座房之后,她宽了衣、喝杯茶,然后叫一个梳头侍女把昨天穿用的衣服和首饰拿出来,准备第二次给我摆姿势。
太后在宝座里稳稳地坐好,转过脸来问我画肖像的哪部分。有人告诉我要是在脸部涂上颜色她会很高兴的。我觉得一开始引她高兴很重要,所以改变了加工改善、继续画整个人物的常规做法,一上来就从脸部开始。先尽量修改底线,然后敷上一层薄薄的颜色。作画期间,女官、侍从和太监们来来去去,她也喝茶、聊天,但她好像明白她的头必须保持在同一位置上,要是动了一动,就会歉意地对我看看。我并不希望她太呆板,倒宁愿她稍微动动,而不是泥塑木雕似的。太后像所有东方贵妇人一样,是抽烟的。画像期间太监和公主或是拿来精美的水烟让她吸几口,或者她就吸欧洲香烟。她使用一根长长的烟嘴,从不让后者碰到自己的嘴唇。不论抽香烟还是水烟,她的动作都极为优雅。
一个小时多一点的工作之后,太后认为早上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们两人都该休息了。她走过来看她画布上的脸。很明显,一经加上颜色,现在她对它喜欢多了。她站在我身后讨论了一些时候,又说道,她真希望画这脸时可以由别人代替自己,这样她就可以坐在那里眼看它一点一点成形了。她觉得在平面的画布上能表现出脸部的凹凸真是神乎其神。
就这样时断时续地画了很长时间,最后太后觉得画得差不多了,可以题字了,就给出她的名号,要题在画布上端。她有16个徽号,用16个字表示,都得题在画上,再加上公私两方图章,要将它们全部挤进有限的位置里颇非易事。这些字的处理方式被认为是极其重要的细节,在确定大小和字体之前曾经试过许多次。约3英寸长的图章必须放在那16字的两端。字用什么颜色写也经过反复斟酌,最后决定写成红的。两方图章,一方画成红字白底,另一方白字红底。我开始画肖像时并不知道画布上端要放上这些个徽号,所以没为它们留出位置,一旦补加就减少了头部上方的空白,影响了整体效果。这使我有点沮丧。
(摘自《禁苑黄昏:一个美国女画师眼中的西太后》,百家出版社2001年11月版,定价:15.00元。社址:上海大钥桥路180弄2号,邮编:200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