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常常让我们读后浮想联翩。想像中,诗人很浪漫,或者很洒脱。不过,有时候也不尽然,读历史学家追根究底的著作,就有些不妙。据说后代被称为“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当时却总给宰相寄些不怎么磊落的书信,要求贵人给自己引荐,写过“茅檐常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的王安石,不仅是个固执己见的家伙,甚至日常穿衣也很肮脏。据说明代那个很有名的文人屠隆,也被徐朔方先生考证出得过性病。历史文献学家把文学家的这些事情连底抖开,就有些像李商隐《义山杂纂》里说的那样,叫作“煞风景”。
后代的读者也许没有必要戳破这层去做考古发掘,因为文学与历史总是常常发生冲突。说起来,时间仿佛筛子,让人们把有的事情遗忘,把有的事情记住,遗忘想遗忘的 ,记住想记住的,然后告诉后人,那个时候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文学记住了浪漫和美丽,而忘记了平凡和真实甚至低俗,历史却总是要记住真实,平凡的生活,常常遗忘了那些曾经在心灵中有过的浪漫和美丽。
如果有一天,历史固执地要揭开帷幕到后台去看一看文学的真实,那可就有麻烦了。唐代著名诗人宋之问的诗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让习惯于考据的历史学家考察,原来,这是他流放岭南时偷偷逃跑回乡时写的,于是,那种“少小离家老大归”时的惴惴不安,就变成了逃犯潜行时的畏首畏尾,那种对故乡似亲却疏欲近还远的微妙情感,就在老吏断狱的历史照妖镜里成了昼伏夜行者的紧张心理。
(摘自《智术无涯》,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5月版,定价:13.00元,社址:天津市和平区张自忠路189号,邮编:300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