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是值得回味的。回味往事是一种享受。三十年前,我在“文化大革命”处于如火如荼的日子里参军当上了一名电影放映员,从此与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回想起在那特殊年代特殊环境下从事的特殊工作,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凡人小事至今历历在目。
众所周知,放电影就是强光源经反光镜反射透过镜头投射到洁白的银幕上,如果遮住镜头就等于在放映机与银幕之间砌起一堵墙,那还看什么电影呢。但是,这种无法想像的怪事却让我碰上了。
随着“老三片”长时间在部队周而复始地放映,大部分战士已经能够背诵大部分台词。我们这些放映员更是熟能生巧,闭着眼睛也能抢在画面之前背出大段的台词,差不多练就了配音演员的基本功。直到有一天,放映队有了外国新片,顿时地位也提高了不少。要求放映的单位不计其数,电话铃声响个不断。这部名为《列宁在一九一八》的苏联影片,让战士们大开眼界,他们知道了列宁也叫“弗拉基米尔”,列宁的贴身警卫叫“瓦西里”。
尽管《列宁在一九一八》是部革命战争题材的黑白影片,毕竟是苏联拍摄的,画面中全是高鼻梁大眼睛的洋人,女人穿裙子,好友相见亲吻如同握手……据说可能会产生“副作用”。权衡之下除了事先作删剪外,只能采取“临时用手挡镜头”的原始操作方式来放映。
影片中有两组镜头是无法删剪的,一组是特务在剧场密谋刺杀列宁的镜头,长镜头中总有天鹅湖作背景,特务窃窃私语的特写与四小天鹅欢快的芭蕾舞步交替闪现,声画是不一致的,营造出紧张气氛;另一组是以防不测,列宁在瓦西里家的客厅里席地而睡,脑袋底下枕着几本无聊的书本,瓦西里的爱妻指着熟睡的列宁将头靠在丈夫的肩上,进而相拥相吻。按领导的指示精神,每当放到这两组镜头时,放映员必须准确无误地用手挡住镜头,银幕上不能出现小天鹅穿超短裙赤裸大腿跳芭蕾舞和瓦西里夫妇相拥相吻的画面。毫无疑问,我这个放映员也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几场电影下来也就做到“准确无误”了。
每当我用手挡住放映机镜头,银幕上一漆黑,喇叭里或发出天鹅湖舞曲或是瓦西里夫妇的对话,不少人会条件反射地回过头来看着我,而我的样子很古怪,右手挡住镜头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住片门窗中正在飞快走动的胶片,掌握着“开启”时间。此时我可以读懂战士们的眼神:凭什么用手挡住不让大家看,而你一个人盯着看?我发现“观众”并没有因看不到画面而吵闹,他们仍然沉浸在影片的规定情境之中,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在凭耳朵听到的声音进行“二度创作”呢!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有一次放映到这两组镜头时,我把挡住镜头的手指有意松开些,画面就从指缝间漏过,淡淡地投射在银幕上,几乎所有人一下子都从鸡脖子变成了鹅脖子,首次欣赏到经典的芭蕾舞步,感受到亲情的甜蜜,一种艺术和情感的满足带来的微笑写在他们的脸上。耍小聪明的故意失误,给我的心灵以重重的一击:这些远离家乡和父老乡亲、安坐在银幕前的指战员,他们对文化艺术的追求和对情感世界的需求,犹如火山下的滚滚熔岩,只需一条缝隙就会喷薄而出。……
(摘自《六十年代记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6月版,定价:23.60元。社址: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邮编:10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