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我乘巴士在法国乡间旅行。
一次，汽车要在一个小镇上停留十分钟。闲着没事儿，我便走进了巴士附近的一家小餐馆。
餐馆十分的整洁，陈列台上有浓汤、各色沙拉以及咖啡和美酒。我想尝尝法式浓汤，便向老板点了一道。
“不卖汤。”
“什么?”我疑惑不解地问。
“请原谅。因为您是搭乘巴士的人，所以，我想您还是随便点个汉堡包或者三明治的好，不瞒您说，为了熬这汤，我花去了整整好几个小时，它的味道是全法国最棒的。面对这么好的美味，可您却只能有几分钟来喝它，太可惜了!我决不会让您糟蹋它的。”
我终于没能喝成这美味的法式浓汤。
但我却是完全能够理解小餐馆老板的。因为，在这位坚持不卖汤的老板看来，喝汤，是一件应该十分强调品尝过程的事情。汤中那丰富与细致的滋味，惟有你慢慢与细细地去品尝，才能充分地领略到。三明治算什么!人们吃它，要的不过只是尽快地填饱肚子这个结果罢了。
现代人的生活喧嚣而忙碌，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地变得只重视一件事情的最终结果，而往往却忽视好好享受与体味人生那丰富的过程。他们的人生越来越像是一个被他们在匆忙中咽下的三明治，细细去品味美味浓汤的感觉，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
曾经看到过一个荒唐的故事。说是一群姑娘到北大荒插队，赶上了冬天。当地老乡总是烧热了炕再睡。可姑娘们却嫌热，不理会老乡们“睡凉炕会得尿床病”的警告。结果在上工时，一个个都尿了裤子。
但有一个姑娘，因为留在屋里编小报，没去冰天雪地中熬苦受寒，所以虽是也睡了凉炕，但尿床病却暂时没有发作。
这下可不得了，立时她就遭遇到了姐妹们的冷落。女伴们都将这个“没尿炕的”视为异类。遭人“另眼相看”的滋味，真叫这个“幸运”的姑娘吃不消。于是，盼星星，盼月亮，她便日夜盼望着自己也赶快地“尿炕”。
终于，那一刻总算盼到了，她“尿”了，她终于又重新成为了“大伙儿”中的一分子，多少天来，她那一直都因“没尿炕”而布满着阴霾的心，也总算是又迎来了久违的晴空。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这故事，叫我好半天都感到不是滋味。不知你的感觉怎样，你或许会说：可真逗!那年月的事情就是这样，总透着些邪门，总透着点荒唐!且慢，你先甭忙着发感慨，你不妨转转念，想一想：就在今天，就在此刻，这种因“不敢与别人不同”而“盼着尿炕”的事情，不也总是不断地发生在我们的身边吗——
你穿松糕鞋，我也穿松糕鞋；你染红头发，我也跟着染；你开始学外语了，我也拿本英语书起哄凑热闹；你不是规划着要建“国际化大都市”吗，那么好，不管条件到底具备不具备，咱也跟风地“大都市”一把。很多人似乎总在不停地忙着，却其实忙碌的东西都彼此大同小异。不必去问他们为什么去做正在做着的事情，他们八成压根儿就没有自己的主见!总之，同样的事情，其他人不也天天都在做着嘛!比如说前面故事里提到的那个可怜的姑娘，既然别人都已一个不落地通通“尿”过了，那么她最好也别落下了，毕竟，作“尿炕”的“同志”，比被人当做“异类”要舒服得多。
在一个事事时时都习惯于讲究“同一”与“一致”的社会里，假若大伙儿都已纷纷地“尿过炕”了，那么，你一定切记：千万可别冒傻气，竟去问“为什么要尿?”这类愚不可及的问题。赶紧吧，趁早与大伙儿去“同尿”!这，才是真的!
有一个酒鬼，酗酒开车让警察抓住了。警察要罚他的款。不想，这酒鬼却辩解说：“慢着!警察先生，我之所以喝酒，是有原因的。如果酒商不卖酒……”于是，警察找到了酒商。可这酒商同样也感到委屈：“都是那酒厂造酒不好……”警察又来到了酒厂。那酒厂却更是大感不服：“酒是上古时代的发明家杜康发明的，要找，你也得找他去……”
这则笑话，着实让我开怀地笑了一番。这真是一则绝妙的反讽与幽默，并且，这幽默是黑色的!我们身边其实多的是这种黑色幽默。
某单位领导无能，将单位工作搞得一团糟。赶上年底了，单位却发不出一分钱的奖金。职工愤怒地去质问。那无能的领导却不愠不火，从容地展开了“原因分析工程”——工作没做好，是有着一大堆的客观原因的。你比如说环境的恶劣；你比如说竞争的激烈；你比如说资金的不足；你比如说大大小小的“婆婆”管得实在太死。总之，工作没搞好不是因为领导的无方，也不是由于工作的无能，而是大大小小的不利条件造成的，是有着客观“原因”的。如此而已。我们常常会发现，一味地强调“原因”，正在渐渐成为一些人推卸责任的挡箭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过分地追求对一事物“原因”的深度分析，到头来，常常会使这件事的基础反而显得模糊。你就好比咱们在文章开头提到的那则笑话吧，那笑话中的警察，他原本只需处罚那酗酒的司机就行了，完全用不着上那司机的当，去追究什么酒商酒厂甚至什么杜康的责任。过分地去强调原因，那常常会导致一件事——“荒唐”。
有时候，对原因的过分强调也会成为了一种逃避责任的借口。对于那些喜欢强调种种的“原因”，并企图依靠这些所谓“合理的原因”来作借口，实则不过是为了逃避自己应付责任的人来说，“原因”总是不难找到的，因为借口哪里都有!
（摘自《旗袍里的思想史》，中国青年出版社2003年3月版，定价：12.00元。社址：北京东四12条21号，邮编：100708）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