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制的商品，充满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这是马克思论述商品拜物教时说的话。马克思肯定无法想见如今的巨型Shopping-mall，可是这种话，也不是在巨型商场内徘徊往复年复一年
商场是一个圈套，美丽的陷阱。无论对于商家、广告商还是消费者。
巨大的商场明摆着这个都市没有被淘汰的，正在潮流中的商品，却暗藏着杀机，逐渐减退大多数人们的各方面能力。
存在即合理，是一个已经过时的论述。这里的人们对待任何新兴事物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安然平和，他们有超级的，同时也是麻木的接受能力，他们已经在美丽的物质教育中不再追究“存在”的意义，合理将退变成合乎需要和经济许可的代名词。
生活必需被无限放大
巨型商场的包容性不仅仅是众多同类产品各种品牌的铺展，也是各种生活需要的罗列。当商场走向巨型化、超级化、全能化的时候，它必然将生活的一切物质需要(除了钱)作为商品展示给消费者，作为一个商场品牌的价值因素。
而这种巨型的铺张，从结果上说是将我们的都市生活“必需品”的概念一点点放大了。
刺激消费倒是次要的，如果没有钱你可以只是window-shopping，不买任何实物。但是关键，你会逐渐在“看”的过程中认同潜在的购买需要。心里不平衡的人会暗地把某样商品作为目标，攒钱也好，赚钱也好，反正就是要它了!这种心理的产生，才是巨型商场漂亮的MALL所带来的刺激。
生活本身是简单的。即使在我们的都市里，仍旧有无数生活在“需要”层次的人。有大米饭、青菜萝卜、鸡蛋猪肉、卫生纸、肥皂等等物什就足以生活了。但是商场的无限扩大使得人们逐渐认识到，生活是要有质量的，而质量的体现同样也是体现在这些物什上，所以需要品牌。这就是从街边小店、供销社到Shopping-mall的转变。
但是更让我们无法拒绝的是，有的巨型商场已经增加了无数我们的“必需品”。聪明的商场会告诉顾客你原来的生活方式是不够完美的，不够显示你的生活质量的。所以你要这样和那样的改变。听我们的吧!
当IKEA家具进驻上海时，无数年轻人拥入，抱着惊喜和憧憬如同艺术类学生参观卢浮宫一样仔细观看每一个角落。这里，瑞典人的确把每一个角落都弄得色彩斑斓，精巧可爱。欧洲风格的家居势必成为日后上海众多年轻人的心理标准。
也许今天我们在用碗橱放碟子，在走进巨型IKEA之后，明天你就觉得碟子应该垂直插放在搁架上，那样更卫生。中国人吃饭不讲究什么桌布、餐巾，可是也许慢慢的，你就会觉得吃西餐的时候家里没有一套格子布的桌布和餐巾是不行的。
这有点像抽烟，本来可以避免，到头来却上了瘾。
都市人中间贵族很少，但是奢侈的凡人却越来越多，有人说，那就是中产阶级。中产阶级的需要里面就会有很多不属于“生活必需”，那是“生活质量”引来的必需。
女孩子必须要有护肤品和化妆品，于是这往往占据了巨型商场相当大规模的用地，而且非常铺张。这种东西是连环套，进了第一个圈套，势必连着进第二个。化妆和衣服，永远要匹配，这是商品时代所特有的逻辑。而衣服势必要求鞋子匹配，鞋子要有袜子的匹配，也许还要领带、围巾、手套和帽子的匹配，因为那些柜台都相互连接着，它们在巨型商场里有足够的空间演绎人为的完整性。最后一身都好了，也许还要专门配一个背包，或许还有头饰、首饰，最后，还有香水。
巨大展厅里的不纯粹艺术
巨大的商场是这个城市的焦点。它基于自身的建筑空间，利用各种品牌和它们的广告组成的华美平台，它能够聚众，聚众可以有目的，也可以没有目的，大家都有可以观赏的对象。因此它拥有广场的特性，我个人觉得商场叫做XX广场不无道理，甚至值得称赞。自从百盛门口出现了那只大海螺，我觉得百盛作为一处广场式的聚众点实在是太完美了。
在这个被分割过的空间里，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领域的进展，先进的、大胆的。大型商场本身是一个现代科学技术、商品和艺术的浓缩展示厅。我们在其间，也许只是构成了一次没有导演的行为艺术，在我们身边，是一些不纯粹的艺术品，来自一些有艺术灵感的商业才子。
一些精良商品本身，就是艺术的。许多产品的外形设计、包装设计都是经过商业设计师专门创意的。创意不是匠人可以做到的。工匠的较量，在一般的发廊、小服装店等地方可以看到。巨型的大商场是展示创意的地方，没有新奇的商品很容易会遭到淘汰。
其实说到创意，新产品就是创意。比如说，把军事功能发展到厨房，我们拥有了微波炉；把电脑和手机合并，我们有了WAP；甚至有超强纠错功能的影碟机都是好的点子。它们朝气蓬勃地显示现代人聪明的智慧，在“必需”的基础上，让生活质量越来越快地递进向上。商家在一个展厅里互相较劲儿，当仁不让地推出自己的新产品。这种竞争比起泰森的拳击赛不知道耐看多少!
然后就是广告的天地，那是都市之所以繁华的根本。是的，我说那是根本。因为商家需要它把新商品艺术化、概念化，同时借助于广告业熟谙技术的人员把这种艺术化的商品向大众传播。
在这个都市里，一些尚有艺术灵感和冲动的人们会很自然地选择广告业。那是不肯放弃艺术感觉的一点追求，同时抱着憧憬，希望自己的创意能够像春花一样绽放在都市的媒体上，像夏日一样照耀进人们的头脑里。那是另一种无冕之王，驾驭着都市凡人的生活概念，创造属于后现代的艺术成就感。从这些人的创意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受到的良好教育，无论哪一种艺术形式，无论哪一种流派，都可能被他们改头换面变成商业广告的形式。凡高的向日葵、马蒂斯的色彩、毕加索的立体派、日本的浮世绘……只要有机会，大师们都可能再次出现。
于是，所有Shopping-mall里面充斥了大大小小的不纯粹的艺术展示品：灯箱，那里是模特、摄影、印刷的统一展现；宣传资料、不同纸张的小册子、单页、折页，那是平面设计师、文案人员和印刷厂的合作产品；还有商场高处或者外围的户外招牌，霓虹闪烁；还有广场中心空地上的促销活动，那是一种有意的造型艺术尝试。包括每个专卖店的柜台布置，那都是一种商业文化的特意装饰，需要从艺术感觉中得到其审美价值的确认。
最能显示艺术感觉的，就是橱窗。它是一路的风景画，是用最好的产品拼成的一幅流行作品，运用不同材料和灯光，在都市在夜里将这种商业化了的艺术感觉衬托得异常醒目。
凡是每一个从事这种工作的人，都是在“找感觉”，找一种个人艺术品味和商业需要之间的平衡。大家都说：“你要把它当个艺术品来做。”言下之意，它不可能像艺术品一样自我、独特，并且具有不可模仿的内在特性。为商场、品牌设计的艺术品是属于消费者的，属于都市人群的，广告的作用就是希望大家一是关注，二是模仿，三是普及。
于是，这里只是商品时代的艺术店堂，而不是艺术殿堂。在这里，艺术只能用来表现美好，吸引注意力，而不能批判、反思，以及其它艺术本质上的力量。
商业艺术成为可利用的手段之一，而且它也成为一种美好生活的氛围，它使美好沦落为技术和交易，它使艺术本身更加潦倒。
独立人格的仙境和陷阱
行走于同样风格的都市人群中，人格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突显的。因为商场时尚教育了我们以同样的方式装扮容颜身材，也灌输了我们同样的生活理念。
时尚以潜移默化的姿态成为都市人必然经受的教育之一。而商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多媒体教室。钱不是首要问题，钱所构成的购买，最终只是完成了一种心理上的完整，它对于这种教育的过程并非有着很重要的影响。如果一个人经常逛大型商场，即使没有购买足够多的商品，他也能够有机会接触最新的商品信息、时尚概念。
换言之，无论你买还是不买，你都是这个教室里的一员。Shopping-mall不如说成是“消费魔场”。
当我们想通过购买具有个性的衣饰来完全我们的形象时，我们看上去有无数选择，但是实际上，都是在被限定了的概念里挑选一件“合理”的实体。而当我们失去选择的时候，面对众多商品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这个魔场最终通过某一种因素打动了你最后的心情，也许，只是漂亮售货小姐的良言蛊惑，也许只是这件东西的包装，也许是同行的朋友乃至路人的一句赞同……任何因素都有了影响你的可能。
在巨型而完美的后现代消费魔场里，我们其实没有什么独立的人格。从概念到行为，从理想到实际，我们的形象都是它在我们身上的表现而已。商场越是大，越是有你我的原型。
但是这种趋同的都市形象却没有造成任何人的恐慌或者不满，有的人相信利用她们的小小创意、不同搭配就可以拥有自己的风格，这没有错。可如果我们看看每一张脸庞，会发现很多人是在人群的趋同性中找到了自己的信心。都市就是这样的逻辑，“大同”会带来安全感，“小异”会带来成就感。于是，我们可以轻易在商场中看到脸色光鲜、充满自信的女孩子，因为她们相信自己的个性是属于潮流的，她们一旦有个性了，就更加属于潮流了。她们彼此之间互相打量，暗地比较着别人和自己，大家都是同学，都在从别人身上发现自己的优缺点，从而加以改进。这种不发生言语的默默交流，也是大商场流光溢彩之下的必修课程。
所以说，流行是一种商场里的教育。无知是让人害怕的，但是相似却不会。商场里的人群共有的特色是取消个体寂寞和自卑的良药。
而众多品牌用来竞争的不同点又转而希望消费者要出跳，要个性，能够以它们的产品作为自己个性的代言人。它们给我们太多的选择了，我们被不断地刺激，总是在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东西。这种寻找，在漫漫的商场里，被拖延，被迷惑，我们就这样不断地走进去，不断地寻找，用每一次失败、后悔作为下次的教训，而每一次的欣喜收获会成为最大的动力奖赏，使得我们在它们提供的无数选择中做着无尽地挑选。
而当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在仙境式的陷阱里，我们又被教育了一次。
(摘自《休闲的城》文汇出版社出版，定价：20.00元，社址：上海市虎丘路50号，邮编：20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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