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菲(1872―1952),俄罗斯女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集《即使如此》、《旋转木马》、《彩画的高度》、《东方》等,长篇小说《冒险小说》及诗集《西番莲》等。
作者说:“懒惰是所有文化之母”,作者还说:
有一天报纸上忽然登出一条短讯,说什么人发现了懒惰菌,还说有人甚至打算为懒汉建一所专门的疗养所,那里可以用疫苗注射治疗懒病,一旦连这些手段也不管用,还可以手术割除懒汉鼻子底下长的那条懒腺。
如果这条消息属实,就太可怕了!
这将是人在其对待懒惰问题上的最后一次不公正。
陷于迷惑中的人,对人生来即具有的这种最美好的自然品质百般诋毁,把它说成是人的缺陷之一,诅咒它是万恶之母。
上帝在斥逐亚当时,曾经诅咒说,亚当将挥汗劳作终生不已。
假如亚当本是个勤快人,那他就只会嘿嘿一笑,说:
挥汗劳作?这样的赏心乐事我怎么会不干呢?这太符合我的天性了,不用您诅咒,我自己本来也宁愿采取这种消磨时间的方式呢!”
可是亚当并没窃笑,也没高兴,而上帝的诅咒也真的成了一种惩罚,因为它击中了亚当生存最深层的根基―那就是他的懒惰。
假如人生来不懒惰的话,一切就不会是这样了。人就会用十指刨地,让土地长出荆棘和杂草来。
可是直到人的第五代,终于人类第一个懒汉福维尔诞生了,他说:
“我可不愿用手刨地,我懒得刨。得想个什么办法,能少干活,多收成。”
于是,他锻造了头一把铁锹。
而第二个懒汉却觉得,就连铁锹也很费力气。
懒啊!
于是,马被套上来帮忙了。
等到蒸汽机发明时―那是世界各国懒汉们欢乐的节日呀。
“嗯,现在可好了!”懒汉们欢呼。“活儿我们是干够了,现在让机器替我们干活吧。让我们趁此机会好好歇一歇,抽支烟吧。”
于是,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全世界到处跑起了机车。
每个懒汉都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处心积虑地想把自己那个部门的劳动强加到机器身上。
“要是只需动动指头,一切就都已为你做好了,那就好了!”
因为一个真正有头脑的、货真价实的懒汉,不是在为自己,而是在为他人懒呐。
如果给他机会让他高卧歇息,却叫别人为他卖力,那他一定会因为别人的懒惰而萎靡不振,憔悴不堪的。
谁要是曾经自觉地体验过这种强大的感情,谁也就会懂得,正是这种惰性推动了人类进步。
一个濑汉眼望着街道,他看见一个人正拖着疲惫的双腿踽踽而行,看样子,他已经走了好远的路,或许他还得走很远很远。
“他咋就不犯懒呢?何不发明个运载人的机器,跑起来又快又省钱。”
喏,你瞧,实际上,一辆电车已经预约好了,就等着一个头脑更敏锐、懒劲儿更大的主儿了,此人不仅善于幻想,而且,在奔放激情的支配下,发明了电车,从而履行了这一约定。
当电动机车被发明后,懒汉们围绕着它们举行了盛大的狂欢节。电可以给懒汉们照明、供暖、做工、解闷、泵水,还可以说话。
懒惰统治了整个地球。它给大地铺上了铁轨(懒得走路);拉上了电话线(懒得写信);安装了无线电报的天线(懒得架电线);就这样懒惰还嫌不够,它还在寻找新的发明,还在继续往前走。
当代世界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各种热火朝天的工作蒸蒸日上景象。工厂烟囱在冒烟,马达在欢唱,机车在轰鸣,车轮在飞转。
这是什么?这不竭的能源从何而来?
我们懒得干呗―还能从哪儿来?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就会发现――我们已被我们不可救药的懒惰的产物包围了。
就拿织布厂来说吧。它的产生,不就是因为娘儿们懒得织布吗。而纺织厂,因为人们懒得纺织呗。
你们一定要问:如果需求增长了,怎么办?
如果是个勤快人,他的勤快只会随着需求的增长而增长,至于各种投机取巧的伎俩,譬如如何能少干多得,则就是懒惰――万恶之母了。
比方说您回到自己的家。送您上楼的电梯,就是个懒汉发明的,他不羞于承认自己懒得爬楼梯。您用法国钥匙打开家门,那钥匙又是谁发明的呢――是一个懒得去叫仆人来开门的家伙。您打开电灯开关,那开关是一个非凡的懒汉发明的,他懒得打发人去取煤油灯。
从前孩子犯懒是要挨打的。可是打孩子,谢天谢地,起不了什么作用。或许有一天,一个孩子忙得忘记及时敲石取火了,于是便发明了一种改进的办法,从而大大减轻了以前专门由孩子干的乏味的劳动。
然而,如果人们大张旗鼓地着手坚决彻底根治懒惰的话,那一切就都完了。那样一来,一切就该停滞了,甚至还会倒退呢。
“我不怕,”商人说。“不就骑马从诺夫戈罗德到莫斯科打个来回吗,时间来得及。”
“用手缝衣服我勤快着呢,”裁缝说。“要机器有啥用?”
“爬六楼有什么,织布就织布,只要手勤肯卖力,出的产品更干净。”
于是,人人勤快干活儿。
恐怕好多人都想根治懒惰,因为懒惰给人带来许多苦恼。
比方说,我家有一把安乐椅,上面的椅套破了。可我小心翼翼地向众人隐瞒了这一情况。我把破洞用毯子盖好,又把客人,尤其是那些眼尖的客人,径直安顿在破的地方坐。为什么呢,因为一旦客人发觉,就会建议我换椅套。试问,我怎么做才能更省事一些?然而,此事如果遇上一个真正的懒汉那就不同了,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话不小心说漏了,就会搅得鸡飞狗跳,到那时,你的生活也就无乐趣可言了。
那好吧,我换椅套,我同意这么做了。可你们知道这会怎么样呢?喏,会这样,我对仆人说:
“去,去给我找蒙面工,他就在街角那儿住。。”
仆人去了又回来了,说蒙面工不在,明天早晨还得再去一趟。
早上她去了,把蒙面工找来了。蒙面工问,椅子包什么皮套,并说他这就去拿样子来。
“别拿样子了。你觉得什么合适就用什么吧,”我说道,心想他这是又要打个来回。
“对您怎么着都方便,对我可不,那皮又不是从我自己身上剥下来的。”说着,他就去取皮样了。
随后,他来了一趟又走了,旧椅套给撸了下来,尘土飞扬,乱毛飞舞。套上有许多钉子,他一个一个起出来,有个小男孩给他打下手,而他的老婆管打扫。然后裁皮子,量尺寸,然后就又去了来,来了去……所有这一通忙乱皆由我那拥有一把完好座椅的愿望而起,而这个愿望并非那么强烈,那么急迫,那么令人欢喜。喏,难道这不烦?
不,这我可不干。我觉得,最省事的,莫过于发明一种机器,靠这部机器帮助,那椅子自己就会跑到某个专门工厂去等着换椅套。
不,我们不需要疗养院,更不必根治懒惰。让懒惰自行发展,自行巩固,让懒惰驱使人类朝着他已追求了数百年的美好目标前进,那目标就是―什么也不做,而又应有尽有。
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树立一个巨大的方尖碑,碑顶部是一双交叠的人手和一句题词:
“懒惰是所有文化之母。”
(摘自《布拉格一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月版,定价:2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