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线:清水与污水
进入新世纪后,跨流域调水的工程规模越来越大。
南水北调――即把长江干流或重要支流之水,调到黄河、海河流域,是世界上最大的跨流域调水工程,也是
南水北调,需要修建多座扬水站,多级提水。根据初步规划,在2008年、2013年、2030年分别完成500立方米/秒、600立方米/秒和800立方米/秒的调水规模。――如此规模的流量,需要大量的电力,逐级提水。
东线工程成败在于治理污染。如果一河污水向北流,净化处理后达不到饮用水标准,则南水北调将没有任何价值。其难度之大,超过了南水北调工程本身。
例如,由于运河、洪泽湖等水系涉及河南、安徽等淮河流域的汇水区,淮河是我国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干流几乎全部是四五类水,水质浓臭得像酱缸――这就不能不危及南水北调。
每年雨季将临,淮河干流颍河、蚌埠等各河闸陆续放水,污染水团下泄,在下游形成长达数十公里移动的污染带,所到之处,鱼虾绝迹,甚至给洪泽湖带来了灭顶之灾。淮河污水团下泄造成的严重污染事故,从上个世纪80年代末起,多次震惊了全国,在2003年还引起10年治淮成败之争。毫无疑问,淮河流域的污染治理,仍然任重道远,不容乐观。
中央领导曾指出,南水北调东线是“先治污,后调水”。
事实上,调水相关工程闸坝、扬水站等已陆续动工,有的已经完成,而治污步伐远远落后――不是预感,到2008年至2013年,极有可能是扬水站建成了,闸坝建成了,原有的调水计划无法完成。如果北调来的是滚滚污水,到时如何向全国人民交代?是选择延期、追加投入,还是修改原有的计划?――这一切都将大大增加调水的成本。
调水沿线,水价如潮上涨
根据计划,南水北调中线工程2008年最终调到北京的水量,只有10亿立方米,仅占计划调水总量的十几分之一。
那么,其余100多亿立方米的水都到哪里去了?
多数流向河南、河北一些地区。黄淮河平原,80%以上的水资源都用于农业灌溉。对农业来说,这点调来的水是杯水车薪。而实际上,灌溉庄稼,种麦子和玉米,也用不起每立方数元成本的昂贵的长江之水。
现在农业用水浪费巨大,农业节水比城市节水有更大的潜力。能不能换一种思路,如果向农民和农业“买水”――农业少用一吨水,水务部门付给农民0.5或0.8元,不比千里迢迢的调水成本要降低许多吗?而农民则可以拿这些钱,建设现代化的灌溉系统。
水务、自来水公司也是垄断行业,连年各地自来水提价涨声一片。据说,提价是“为了提高人们的节水意识”,此外还有“与一些发达国家相比仍有上涨空间”等等。香港等地,水价是政府有补助的,公益性的,自然没有可比性。人们最愿意拿来比较的是日本。不说日本人均年收入,不说人民币的汇率与购买力评估上的问题。1999年,日本城市平均自来水价格141日元/立方米,平均供水成本181日元/吨,因为日本的自来水可直接饮用,几乎达到矿泉水和纯净水的标准,处理成本较高。即使按1元人民币兑换13.6日元计算,每吨水约10元人民币――要求大幅上调水价的人,总喜欢拿水价与瓶装矿泉水比较,为何不拿桶装矿泉水与日本自来水比较?城市居民拿出10元钱,能买到1吨可直接饮用的自来水吗?
另外,日本2000年全国平均工业用水价格24.08日元,折合人民币不到2元钱。财政对工业用水设施的建设多有补助,中央负担的比例高达50%,这是为了促进工业的发展。我国城市工业用水的平均价格是多少?
至此,我们就明白了,中国以改革名义的水价上涨,有可能走入一条不归路,最终将可能推动物价的全面上涨,制约经济与社会的发展。
西线――青藏高原,长江黄河上游的“恶搞”
南水北调西线工程箭在弦上。
需要把目光投向长江、黄河的源头,投向青藏高原。
有气魄更大的、胆子更大的,放话“西藏之水才能救中国”。
我们看一看规划中的南水北调西线工程。
引水工程位于青藏高原东部,海拔高达3500~4200米,高寒缺氧,交通条件极差,生态环境十分脆弱。
根据规划,从长江上游三条主要河流年共调水170亿立方米,其中从通天河调水80亿立方米,从雅砻江干流调水50亿立方米,从雅砻江和大渡河支流调水40亿立方米。主体工程的总投资4000多亿元,工期30年。
长江黄河均发源于巴颜喀拉山,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很短。有的支流末端相隔只有几公里。但两者在地形上高差很大,黄河河床高出长江80~450米。
这是一个难以两全的矛盾:越往上游,江河的距离越近,但可供调的水量也越少;而把工程往下移,可调的水多,但距离远,地质构造复杂,黄河与长江河床高差更大,要使“水往高处流”并非易事。
现在的方案倾向于采用自流方案。尚需在干流与支流上修建数座高坝,抬升几百米的高程,使长江水位高于黄河。但这其中有几个难点。仅举一例:昆仑山地区地壳极不稳定,为地震和地质灾害多发区。调水工程位于可可西里――金沙江地震带内,该地震带为青藏高原地震区强震带。另外,引水工程需要通过多年冻土和季节冻土带,冻融循环系数高,施工难度大,对明渠渡槽等施工质量都有影响。有方案提出,在雅砻江支流上的V型峡谷中,采用爆破山体壅塞河流的方法建筑290米的高坝,省工省钱,埋下几千吨上万吨炸药,一个大爆破,掀掉半边山,形成一个壅塞湖即解决问题。
可壅塞湖一旦溃决,将对下游造成灭顶之灾。即使不溃决,工程对地质环境造成的破坏,及可能引发的滑坡泥石流等灾害隐患,足使人不敢轻举妄动。
谁能给黄河输血?
近年来,黄河的径流量不断减少,有人把原因归之于气候变化,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但根据气象部门的材料,近十几年的黄河全流域的年降水量虽有偏枯或偏丰的年际波动,但总体未显著减少。目前大致处于下一个丰水期的前期。
水资源利用效率低,开发强度不断增大。城市和工业生产用水进一步增加;上游水能水电开发进一步加快。青海省境内黄河干流上就建有电站6座;三江源地区“小水电代柴”工程也全面展开。可以说,从源头地区起,黄河就开始走向了“衰老”。
上个世纪50年代,黄河年均引水量是128亿立方米,到90年代增加到约300亿立方米。引黄用水量最多的是1989年,全河高达334亿立方米,接近黄河可利用的径流量(340亿~380亿立方米)。黄河兰州河段以下,有景泰电力引黄工程。这一高扬程、长管道、多梯级、大流量工程,由13级泵站、120台大型抽水机提水,高程达504米,年灌溉近600平方公里土地。
宁夏、内蒙古引黄灌区面积的扩大,用水量居高不下。沿黄引水的工程星罗棋布,分散多样,仅上中游就有引水、提水工程5万处。黄土高原区为治理水土流失建有淤地坝18万座,下游山东、河南境内引黄灌区面积不断扩大。
这是一组经常被人们所引用的数字:黄河占全国2.2%的天然径流量,滋养全国12%的人口,灌溉着全国15%的耕地,还为沿岸400多座城镇提供用水。近十年来,黄河水资源开发率已经高达60%以上,远远超过国际上公认的40%的警戒线。黄河下游的平滩流量,已从30年前的7000立方米/秒,急剧下降到不足2000立方米/秒。进入黄河的污水量在近20年内从21亿吨/年,增加到44亿吨/年。此外,黄河干流上大型水库年蒸发损失的水量也超过了10亿立方米。黄河水利委员会公布的《2004年黄河水资源公报》显示,2004年资源总量482.65亿立方米,总取水量为444.75亿立方米,水资源取用率高达92%。
什么是解决黄河流域缺水问题的治本之策?
――争水?节水?还是从长江调水?
南水北调西线的各项工作,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加紧进行的。
西线调水被称为解决北方缺水,特别是黄河流域的城市和工农业生产缺水,解决黄河生态危机的唯一有效的措施。――此外还有一个更宏伟的目标,规划由黄河向河西走廊的黑河、石羊河调水,解决西北更广大地区的缺水问题。
其实,这些都经不起科学的分析,依靠东、中、西线南水北调解决黄河断流、维护生态平衡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出路。
――南水北调西线能解决北方城市的缺水吗?
在调水工程规划的简介中,西安、咸阳、渭南、铜川、太原等大中城市缺水都被放在了突出位置。似乎从上游调长江水入黄河,就能解决这些城市的严重缺水。
差矣!
黄河上游大中城市少,仅有兰州及银川、包头等几座城市,且城市水源均为地下水和黄河支流上的水库,而非直接引自黄河干流。兰州等沿黄城市缺水并不严重。
人口密集、经济比较发达、水资源严重短缺的地区,包括西安、咸阳、太原、铜川等城市,几乎都分布在黄河一二级支流上,南水北调西线工程几乎不能惠及。若都从干流提水调水,违反自然规律,显然有很多问题。
――从长江调水,能解决西北河西走廊,乃至新疆的缺水问题吗?答案也是否定的。
西北地域广袤,靠南水北调、靠黄河水来解决?是不是还要再进行“东水西调”工程?
黄河流域水资源已经严重短缺,河西走廊年蒸发量高达2000毫米。景泰二期,从黄河提水至景泰灌区后,再调往石羊河流域的民勤绿洲,就因调水成本及渗漏等,难以为继。有专家提出,除非万不得已,不宜再从黄河向其他流域长距离调水。
西线工程:经济效益的另一种计算方法
中国还没有富裕到可以任意“糟踏钱”的程度,不计成本、不讲效益的工程应该终结,不管以什么名义。
且不说西线工程的巨大难题――西北高原漫长的封冻期和封冻带,南北气候冷暖的差异。工程规模和造价、调水成本、运行费用及环境污染对水质的影响等问题,一直是制约南水北调工程的“软肋”,其中以西线工程为最。从长江上游调水,经济指标是工程是否科学合理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
一是工程总投资将达3000亿~4000亿元(实际将大大超过),而且均需中央政府投资,这是现阶段国家承受能力必须考虑的。南水北调西线工程线路走向和大坝、渠道、隧洞、渡槽规划,虽然未最后确定,但倾向性意见比较集中,即分三期开发,分步调水。先把雅砻江的水调入黄河,再把通天河、大渡河的水调到雅砻江,利用雅砻江上修建的调水工程,调水至黄河。根据分步调水的方案,南水北调西线工程为三期。按2000年一季度的价格水平,初步估算静态投资一期约470亿元,二期约640亿元,三期工程为1930亿元。引黄西线工程静态总投资将超过3040亿元。如果考虑到其他不确定因素,最后投资可能大大突破,甚至达到4000亿~5000亿元。
二是南水北调西线工程把长江水引入黄河上游干流,难以建立相应的投入与产出机制。黄河引水中主要是农业灌溉用水,目前每吨只有几分钱的水资源费也常常收不上来。黄河中游污染加重,低于劣五类水质的河段增加。每年2~3月份三门峡水库中常出现劣五类水,呈灰黑色,丧失了地表水的使用价值。开源难,而节流治污亦不易,用长江水来“稀释”更是不可取的。
南水北调东线、中线工程则不同,基本上都规划把长江水引入水库,以供城市和工业用水。如东线二期的终点是天津的北大港水库和威海的米山水库。这几个水库都是天津等大中城市的水源供应地。天津市提出,如果南水北调东线工程水质达不到城市用水的标准,将拒绝接受引水,目前海水淡化,达到纯净水标准的清洁水,每吨成本也只有6元。南水北调中线水质较好,北京市计划2008年把城市水价上调至每吨5~6元,以便与引黄的水价“接轨”,南水北调只占北京城市总用水量的一小部分,水价全面提高后,还可用大量“低成本”水的价差补贴南水北调工程。因此,在建设中除国家投入外,还可使用银行贷款,工程建成后,可通过向城市居民供水来还贷。黄河万家寨工程也有用发电收益来补贴引水费用的机制。这些南水北调西线工程都不具备,无法通过收取水资源费、提高水价来还贷。工程及今后的运行费用,均需国家投资财政支出,即使工程建成,国家将背上难以解脱的包袱。
至于一些人所提出的南水北调西线工程“增加黄河干流梯级水电站的保证出力和发电量”的所谓经济效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增加黄河水量,同时也减少了长江和金沙江等电站的发电量。
目前,宁夏、内蒙引黄灌区,一方面存在投入不足,灌排设备陈旧落后,水渠渗漏严重等问题,另一方面存在大量漫灌现象,节水潜力巨大。
黄河流域8000万亩水浇地,如果有一半使用节水技术,一年就可节水36亿~56亿立方米。在节水措施尚未落实,集约型农业建立之前,一年耗费数百亿元大量调水,不如通过采取具体措施推行节水灌溉技术,通过政府买技术和设施的办法,“补贴”给农业和农民,把西北农业现代化大大推进一步。
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南水北调西线将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事关长江、黄河这两大江河的根本。不能笼统地说利大于弊,或者弊大于利,因为受益和造成的破坏影响不属同一个时空,不在同一个区域,没有可比性。南水北调西线工程难以建立投入产出和良性运行的调水机制,将会使国家和西北地区的发展增加长期重担,甚至成为一个财政黑洞。
这已经不是回望了,而是认识的回归,但大声说出来仍需要勇气。自然不属于哪一个年代――青藏高原和长江、黄河源区的气象气候和生态环境具有原始、脆弱、敏感和不可逆转性等特点,是目前世界科学界关注的焦点,造成的任何负面影响,最终都将在下游,在今后的十年、几十年中才能全部反映出来。
(摘自《后望书》,中信出版社2008年1月版,定价:42.00元,因篇幅所限,本刊有较大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