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11月一个深夜,瑞典皇家科学院院长郑重宣布,一个犹太人获得1921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当这个名字从院长口中念出时,几乎所有评审团成员都深呼一口气,尽吐胸中块垒。他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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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医生跟物理学隔着长江长城,黄山黄河,按理说他应当尊重物理学家们的判断。大约加医生认为自己得了诺贝尔奖就触类旁通,洞烛万方。反正这种“通才”在世界上确实比比皆是。直到今天也没人知道加医生否决爱因斯坦的真正原因,但谁也不能说他摆上桌面的这个理由不成立,因为物理学最重视的,就是理论必须经得起反复实验的检验。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归根结底属于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1921年,瑞典皇家科学院就出了一个八九点的太阳――年轻成员奥森,他避而不谈相对论,却提名爱因斯坦另一项经实验强烈验证的研究成果――光电效应理论获奖。 光电效应与相对论,属于芝麻与西瓜的关系,可评审团明知此乃“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却依然强烈支持芝麻。重要的已经不是爱因斯坦为什么获奖,而是他必须获奖!加医生未料奥森剑走偏锋,只好勉强同意。依我望所归,奥森本人却应当因为这个提议获得诺贝尔脑筋急转弯儿奖。
从科学史来看,爱因斯坦获诺贝尔奖,根本谈不上诺贝尔给他面子。
实际上是他给诺贝尔面子。
这并非我的意见。此乃世界物理学界和科学史史学界的共同意见。这些世界顶尖大腕儿一致认为,爱因斯坦至少应获五次诺贝尔奖:光电效应、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激光理论,个个都是大号诺奖级别。另外,他还应当获得一次诺贝尔和平奖。
事实上,由诺贝尔评审委员会来评审他能否获奖,这本身就多少有点可笑。广义相对论发表时,美国《纽约时报》宣称“全世界只有12个人懂得广义相对论”,意思是该理论曲高和寡。爱因斯坦的回应是:世界上可能只有12个人能看懂相对论,但世界上却有几十亿人借此明白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爱因斯坦成为被误解之王
当荣誉排山倒海而来时,爱因斯坦的心里却非常矛盾。1930年他说:“命运的讽刺在于,人们给了我超乎寻常的赞叹和荣誉,其实我既非大恶,亦非大贤。”
很多人把这句话当成爱因斯坦伟大的谦虚,欣然拿来作为教育名人的教材。这是爱因斯坦最大的悲剧。他由此成为人类历史上被误解之王。
根据我的研究,爱因斯坦从不谦虚。他一生都忙于向世人说明自己的平庸。最令他痛不欲生的是,他说明了一生,也没几个人真正明白。
爱因斯坦总共只在出生地乌尔姆呆了15个月。至今也无证据表明他此后曾探访过自己的出生地。乌尔姆市长曾给他写信告知已将他故居门前的街道命名为爱因斯坦大街。爱因斯坦致信答谢说:“我知道有条街以我命名了。令我稍感安慰的是,我本人不用为这条街上出了什么事儿负责。”
中年的爱因斯坦在给朋友的信中是这样解释的:“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发现了相对论?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是个智力迟钝的小孩。普通人对时间和空间的认识大都完成于童年,而我发育较迟,到了成年才开始考虑时间与空间的问题。成年人思考小孩儿的问题,当然要更深一些,更成熟一些。”
他这些话后来又被当做天才睿智、伟大幽默而广为传颂。
平庸的成长之路
爱因斯坦离开乌尔姆后辗转慕尼黑和意大利米兰,最后移居瑞士。他在17岁正式放弃德国国籍,进入瑞士阿劳中学学习。严谨的瑞士老师十分看不上这个整天两眼发直的迷糊学生,最后有个老师公然违反师德,当面称爱因斯坦为“您这个永无出息的货!”爱因斯坦的反抗暴露了天才痕迹:“我永远不会再来这所学校了!”他就此换了中学。
令我感兴趣的不是人们对伟人的态度。人们对伟人通常顶礼膜拜(尤其是拜了之后还有点油水可捞时)。我感兴趣的是伟人“伟”起来之前人们对待他们的态度。
大学生爱因斯坦依然极不招老师待见。老师中有德国数学家闵可夫斯基,该教授以讨厌爱因斯坦名震全校。有次他看见爱因斯坦蓬头垢面地从实验室里钻出来,就以日耳曼人的坦率说:“也许你是个聪明人,但你绝对不适合搞物理。为什么你不尝试一下其他工作,比如说医学或法律呢?”
数年后,闵可夫斯基成为最热心为相对论摇旗呐喊的数学家之一,并因此而在欧洲数学江湖扬名立万。有一次某好事记者在记者会上当面踩他的鸡眼,提醒他说,该爱因斯坦可是早被他断言为“绝对不适合搞物理的”哦。闵教授以学者的率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他太懒了,至少那时太懒。”
几年后,闵可夫斯基重病去世,弥留之际曾慨叹:“在相对论刚出现的时候就死去,真是遗憾呀!”
1901年爱因斯坦的博士论文被理工高校的导师批得体无完肤,惨遭退货!要知道,那时欧洲大学还是精英教育,学生水平都相当高,博士论文被拒绝的,并不常见。
爱因斯坦和他的妹妹
无文凭则没工作,爱因斯坦四处打短工 口,同时辛辛苦苦修改论文。直到1902年6月,在老同学、数学家格罗斯曼大力说项之下,伯尔尼专利局局长海勒收留了爱因斯坦。海勒这个无名官吏因为给了爱因斯坦一个饭碗而从此留名世界物理学史。爱因斯坦被试聘为“三等技术专家”,收入虽然不高,爱因斯坦却很满足,他的名言“对人来说,关键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想什么”即出自这个时期。
有了专利局铁饭碗,爱因斯坦才有闲暇坐下来写些与本职工作毫无关系的物理学论文。在专利局转正后,他于1905年在德国哈勒出版的《物理学年鉴》上连续发表五篇论文。
头一篇论文是《关于光的产生和转化的一个启发性观点》。它提出的光电效应成为众多现代技术包括激光的理论基础。奥森就是提名这个理论,让爱因斯坦最终获得了诺贝尔奖。
第二篇论文是《分子大小的新测定》。爱因斯坦将这篇17页的文章作为博士论文上交给苏黎士大学(不是有眼无珠的苏黎士理工高校)。苏黎士大学再次退货,不是因为质量问题,而是因为17页作为博士论文实在太短了。作为妥协,爱因斯坦又勉强加了几页废话,于是被接受。爱因斯坦又将这篇文章寄给《物理学年鉴》,并最终发表。1906年1月15日,爱因斯坦凭这21页的论文在苏黎士大学获得博士学位。
第三篇文章《关于热的分子运动论所要求的静止液体中悬浮小粒子的运动》。这篇论文与第一篇论文一起让爱因斯坦成为统计物理学的奠基人。爱因斯坦在这篇论文中创立了支配“布朗运动”的数学定律。
第四篇论文是《论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每一个了解物理学历史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篇真正惊世骇俗的雄文,因为它是狭义相对论诞生的出生证。
作为《论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的续篇,第五篇短论文是《物体的惯性是否决定其内能?》那个永垂不朽的公式E=MC2――能量等于质(重)量乘以光速的平方,就是首次出现在这篇论文中。
因为这五篇论文,历史学家从此称1905年为“奇迹年”,这个词本是专门用来称呼牛顿的1666年,现在则成为1905年的专用名词。
同样在1905年,维也纳一个默默无闻的青年医生出版了一本名叫《梦的解析》的怪书,招来评论界同仇敌忾、唾沫四飞的口诛笔伐。这医生后来当面向爱因斯坦抱怨说:“你真是幸运,当你发表自己的学说时,大家都承认看不懂,却赞成你的意见;而当我发表自己的学说时,大家都不懂装懂,而且还七嘴八舌地批评我。”此人乃精神分析学说的开山祖师弗洛伊德,也是个犹太人。
爱因斯坦与卓别林也有类似通讯。爱因斯坦非常喜欢卓别林的电影,他给卓别林写信说:“你的电影《摩登时代》世界上每个人都能看懂,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伟人。”卓别林回信说:“我更佩服你。你的相对论世界上没人能看懂,但你已经成了伟人。”卓别林也是犹太人!
平庸的教授生涯
当教授是爱因斯坦一生最大的失败,也是他一生的梦想。终其一生,只有这个失败让爱因斯坦在意。倒不是因为学生们太笨听不懂相对论(当然他们也经常听不懂),而是因为爱因斯坦这个物理奇才的风格非常不适合于教学。他的板书之烂,估计放在2005年中国的非重点大学都会直接被教务处严重警告。他思想的跳跃性像所有的天才一样奇大,往往从东山琉璃直接说到西山猴子,而且经常抓住某个问题大发感慨,旁枝逸出,离题万里,同时空棺材出殡――目(木)中无人,完全把课堂当成他天才思想的跑马场,不仅严重影响课程进度,导致学生无法按时完成学业,而且跟不上他思想的学生也觉得所获了了。是以,爱因斯坦的课学生越来越少,不久就门可罗雀。
爱因斯坦的授课风格到他退休也未见改进,教学效果从未改善。几十年之后,杨振宁有幸在普林斯顿听他的课。他老人家后来在北京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根本没怎么听懂,算是保持了科学家对事实的尊重。不过,爱因斯坦后来却勇夺世界名誉教授称号获得数冠军,几乎所有的世界名校都知道爱因斯坦的课上得很烂,但他们都如大旱之望云霓一般巴望着授予他名誉教授称号。
平庸的家庭生活
爱因斯坦在家庭生活上的平庸足以与他教授职业上的平庸相提并论。简直不仅平庸,可以说是失败。
爱因斯坦对女人“最大的奖赏”就是“收用”她们为情人,但女人一旦被他收用,便立刻贬值,成为他发号施令的对象、不屑一顾的累赘。他的首任夫人是塞尔维亚数学家马蜜娃,那可是全欧洲第一个数学女生。当时爱因斯坦可称被爱情冲昏了头,虽然全家反对,1903年爱因斯坦进入专利局工作后还是义无返顾地娶了她。21世纪有刻薄鬼在网上说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虽然马蜜娃并非博士,但爱因斯坦没几年就把她称为“我的十字架”。1913年他对他当时的情人罗爱莎说:“我对妻子就像对一个不能解雇的雇员。我有自己的卧室,避免和她单独呆在一起。对于这种方式的‘同居’,我颇能忍受。”一次夫妻吵架,爱因斯坦愤而出走。在马蜜娃请他回家时,爱因斯坦在一张满是图示和计算公式的纸上给她罗列了一系列苛刻条件:
你要负责:
1)将我的衣服整齐地放好;
2)一日三餐送到房间;
3)我的卧室和书房收拾整齐,尤其注意,我的书桌只让我一个人使用;
……
你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温情,也别指望我指责你。
马蜜娃屈服后,爱因斯坦在第二封信中又写道:
因为我不想失去孩子,并且也不想他们失去我,确切地说,只是因为这些原因,我准备搬回去住。毕竟在发生这一切之后,我无法再与你保持一种志同道合式的关系。它将是合乎绅士规范的商务关系,所有私人事务都应该减少到最低限度……我向你保证我这一方会正当行事,学会像对待任何一个陌生的女人那样对待你。
大部分《爱因斯坦传》说,“人们非常震惊于这些‘苛刻条件’和‘冷酷无情的话’。”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这不是典型夫妻打架的气话吗?未必我们自己跟老婆打架时没说过这样的话,所以“震惊”,都因为大家“觉得爱因斯坦是个圣人”。
其实他不是。
可入选《警世通言》的是,一旦罗爱莎转正为“夫人”,她的待遇立马一落千丈。她比马蜜娃高明的一点,就是她给了爱因斯坦最大的家庭自由度。这自由度甚至开始于两人结婚前一礼拜,当时爱因斯坦一直在为到底是娶罗爱莎还是娶她的长女伊尔莎伤透了脑筋。罗爱莎不仅知道爱因斯坦的想法,她甚至还主动让爱因斯坦任意在母女两人之间挑选!
婚后,爱因斯坦还爱上过一个朋友的侄女,已婚少妇。据说罗爱莎发现后特批爱因斯坦每周去见她两次,“免得他总是偷偷摸摸”。爱因斯坦罗曼史的结局与绝大多数婚外恋的结局一样:一旦情人获得自由,她就失去了吸引力。罗爱莎的战术显然正确。爱因斯坦,这个足以令全球三分之一以上女人打开心扉的男人,居然从结婚后就没离开过她。
爱因斯坦对穷人、弱者和被压迫的阶级表现出来的同情和亲近,长久地感动着整个世界。但他作为丈夫和父亲,好像连我都比不上。他有两个私生女,第一个是与马蜜娃婚前所生,后来据说被送回塞尔维亚,而且就此不知所终。爱因斯坦在名满全球、呼风唤雨的三十多年之间,从未做过任何努力去寻找她。第二个私生女是爱因斯坦1933年正式移民美国之后与一名纽约舞女所生。对她爱因斯坦也是不管不顾,最后大儿子汉斯不得不暗中接管了这个同父异母妹妹。据说直到她成人,汉斯也没告诉她,爱因斯坦是她爹。他的小儿子最后沦落苏黎士一家精神病院。
爱因斯坦只对一个女人自始至终充满温情。这就是2004年新鲜出炉的“爱因斯坦的女人”――范图娜。
这个比爱因斯坦小22岁的美女来自布拉格。像所有的老男少女一样,爱因斯坦对范图娜十分溺爱。梁实秋娶韩菁菁时被广大忠实读者骂得狗血喷头,他只好为自己辩护说“老房子失火更难救”。爱因斯坦显然也是老房子。他不仅给范图娜写了许多火热的情书,每周给她打好几次电话,与她泛舟大湖,出席音乐会,给她画漫画头像,甚至允许范图娜在太岁头上动土――动刀剪他那乱蓬蓬的著名长发。爱因斯坦从未对第二个情人如此温情。他为她想得十分周到,逝世前将他的统一场理论演算草稿密赠范图娜以备不时之需。爱因斯坦逝世后,范图娜将它卖了8000美元。范图娜再次证明美女因为愚蠢而可爱。 2004年11月25曰,爱因斯坦奇迹年第四篇论文《论运动物体的电动力学》手稿(20页)在柏林拍卖会上以1600欧元起拍,价格一路飙升,最后被一位隐名买家以10万欧元购得。同场拍卖的一份列宁手稿卖了9000欧元。1996年,爱因斯坦当年写下人类历史上最著名公式的那张纸被估价400万欧元。
范图娜的日记是一座丰富的金矿,随处可见爱因斯坦思想的光辉。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爱因斯坦曾对她说:“物理学家们说我是数学家,而数学家们又说我是物理学家。在科学界我没有同伴。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认识我,可我却依然如此孤独。几乎没有人真正了解我。”
此为爱因斯坦被误解的直接证据。
天才总是孤独的。天才总是被人误读。从黑塞的“人人彼此绝消息”到歌德的“没有人懂得我的语言”,在在都是明证。
爱因斯坦的高人之处在于他很有自知之明。1931年,52岁的爱因斯坦在一篇随笔中反思:“我热爱社会正义和社会责任,但很显然我缺乏与其他人及人类社会直接接触的需求,这二者总是发生奇怪的抵触。我真是一个‘孤独的旅者’,我从未全心全意地属于我的国家、我的家庭、我的朋友,甚至我的直系亲属。”
1955年老朋友贝索去世,爱因斯坦在吊唁信中坦承:“作为一个人,我最敬佩他的,是他不仅能和一个女人平静生活许多年,而且还能持久地和谐一致。在这方面,我自己很不光彩地失败过两次。”这封信发出不到一个月,爱因斯坦去世。但直到今天,人们都乐于对他在家庭生活上的失败表示奇怪。其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所有的天才都是海水和火焰的怪异结合。否则他们凭什么是天才?
天才需要爱情来点燃他们的激情,但他们同样需要孤独来完成他们的伟业。
一生蔑视权威
其实爱因斯坦一生蔑视权威。他一辈子反对大家视他为权威。1930年他无可奈何地说过:“作为对我蔑视权威的惩罚,命运把我自己变成了一个权威。”
直至今天,全世界仍然把这句真心话看做天才的幽默。这是对爱因斯坦的又一次误解。
1951年2月,爱因斯坦在美国波士顿麻省综合医院接受最新脑电图检查。研究人员恭请他思考科学问题,以便绘下天才的大脑电波图。爱因斯坦遵嘱在心里解一元二次方程,指针立刻剧烈上下震荡。研究人员正值欢呼自己有幸目睹绝世天才大脑电波的现场直播,指针忽然趴窝了。研究人员赶紧上前请问他老人家正在思考什么顶级科学问题,让如此精密的仪器都莫测高深。
爱哥们儿说,他听见雨声,忽然想起雨鞋忘在家里了。
他抓住每一个机会说明自己不是权威。
(摘自《瞧,大师的小样儿》,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定价:27.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