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一天的古玩店,头晕眼花。不行了,必须回去休息了。可是很不巧的是,我们经过了吴先生的小店。眼睛只向里一溜,便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招呼了进去,这一进去,一时半会儿的,可就没出来。
这家小店面积不大,里面都是些挺奇特的东西,老树根雕成的笔筒,一按就可以弹出烟卷的烟盒,古老木门上的小兽插件
店主说这些东西有老的,也有新的,都是自个四处淘、四处捡漏得来的。
他笑着说:“大漏还真没捡过,不过小漏也没断过。”
大漏没捡过很正常,哪来那么多大漏等着让大家捡啊,但小漏没断过,那怎么可能?
眼力
“要想捡漏,首先得练眼力,过手的东西不够十万件,什么也别说,练去!想不下功夫就捡便宜――想的美!这一行,最典型的漏,就是靠眼力来捡。一件东西,别人看不懂,你看得懂,人家不知新老,你知道。你很便宜的买来,卖了个高价或者能卖个高价,这漏,就算捡着了。我这个水盂,就是靠眼力捡的漏。”
他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哥釉的小水盂给我们看。水盂又称作水丞、砚滴,或者水注。用途呢,就是给砚池添水。最早的水盂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出现,属于文房器物,要是放在现代呢,估计就得算办公用品啦。历代制作水盂的材质也比较多样,陶瓷、玉石、水晶、玳瑁、玛瑙、玻璃、景泰蓝……只要不漏水,基本上什么材质都可以。吴先生给我们看的这一件水盂呢是陶瓷的,清代乾隆年间的仿哥釉的水盂。
我们拿着这个釉面光洁、小巧可人的水盂,继续听吴先生讲:“这是我从一个小地方买来的,满市场也就这么一件真东西(那得是多烂的一个市场啊),我一眼就看上它了,我想肯定便宜不了啊,问一句吧,没想到才要60块,说少一分都不行。我当时象征性地跟他砍了砍价,就顺水推舟地把它给买下了,也就三五分钟的事儿。60块!跟白给差不多,这东西拿回来当天就有人给1000块,我嫌少没卖。越是这真东西少的地方,越是没有懂真货的,漏扔在眼皮底下也没人要,不过,要在这种地方捡漏,眼力不过关就是去给人家送钞票,这比在熊市里买股票挣钱还难呢。”
人心
看来我们对人家还真是误会了,人家并不是“二把刀”,而是靠真功夫吃饭的。但既然您有好眼力,为什么还新的老的混着卖呢?这疑问我们当然没好意思直接问人家了,但他想告诉我们的,正好把我们这问题给解答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您有眼力,眼力再好,碰不上好东西也是白废啊。要是您是个爱好者,碰不上就碰不上吧,慢慢碰呗,有这金刚钻,还怕揽不到瓷器活?这辈子只要能碰上一件,这本事也就不算白学,可是我们买卖人不一样,得开张卖东西啊,我总不能说您等些天再来吧,我这两天没捡着漏,没的卖啊。所以不能光靠眼力,还得靠这里。”他一指脑袋。
我们好像有点明白了,可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漏这东西啊,谁也说不准它的定义,东西值钱,您不知道,我知道,您没买,我买了,就叫捡漏。市面上的价,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很便宜地买回来,卖个市价,也叫捡漏。我那个水盂,就是捡的这种漏,但除了这种情况之外,捡漏的方式还多着哪。比如市面上的价,大家都知道,但它近期有巨额的升值空间,大家不知道,我知道,我按当时的市价买回来,留着,等着它涨,没多长时间市价就涨几倍,几十倍,上百倍,这不算捡漏吗?也算!比如黄花梨,上世纪80年代初,还没人要呢,海南那边都用它作房梁,当锅盖,当烧火棍,可是有人就知道黄花梨在民国的时候就受到国内外收藏者的追捧。黄花梨可用的木材只有树心,可树心至少百年才能成材。而且国内的黄花梨树和大熊猫一样少,近乎绝迹,这样的东西,早晚要升值。隔不几年,狂涨了吧,以前一个老黄花梨的柜子才几百块,现在一串新的海南黄花梨的念珠也能卖到几百块了,老柜子没几十万、上百万,根本连想都别想。”
他接着说:“市面上的价格,各地不一样,您知道一个地方高,一个地方低,从低的地方买了拿到高的地方去卖了,挣一点差价不算,挣个十几倍几十倍的差价也算捡漏。比如山东某地画家的作品,您在四川碰上了,四川人不认啊,30元,拿走。您认得啊,此画家在山东名噪一时,赶紧买下,拿到山东,卖了3000块,这也算捡漏吧。其实漏这个东西呢,就是你眼前的东西的特殊价值没有被发现,所以它不值钱,其实没人要就是不值钱,您收留了它,让它(或是等它)的特殊价值发挥出来了,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它了,它就值钱了。其实值钱是什么?值钱是一种观念,东西还是那件东西,没有变,变的是人心。”
小漏
“其实这些古玩啊,艺术品啊,本来都是不好定价的,为什么要进行拍卖呢?因为它没价,没谱。拍卖行的估价只是一个参考,到了真正拍卖的时候,可就不一定多少钱成交了。要是有几个人同时喜欢一件东西,再赶上现场气氛热烈,那东西比估价高出十倍、几十倍也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比如我这块松石吧――”
吴先生从橱柜里拿出一块松石给我们看。松石是一个挂坠,形状不太规则,色泽温润,铁线斑驳,干干净净的,有一种古朴的沉静。
吴先生把松石摆在桌上,继续说:“一般这么大的松石市场价也就二百多块吧,但这一块,我要800块。我这不是漫天要价,让人家就地还钱,而是这件东西我至少要卖800块,而且,我还告诉买主,这么大块的这种质地的松石,市价也就二百多块。
“这可不是我蒙人,是人家愿意出高价买的。我的店的特色,就是好(三声)玩,来我这的人呢?就是好(四声)玩,他们图的是喜欢,是乐趣。所以对于市场价,他们并不是很在意。虽然大部分的收藏者收藏的是文化、是历史、是过往的厚重,但还有一些收藏者,收藏就是为了一个字――玩。图的就是新鲜、好看、有趣。不要把收藏看得那么严肃,那么神圣,这是件人人都能参与的很愉快的事。千金难买一笑呢,喜欢本身就是价值,您说是不是?
“我这松石开这个价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它好看。其实它本身的质地也很一般,但它的铁线分布的很特别,疏朗有致,就和设计好了的似的,它就比那些铁线杂乱的好看多了。就是差这么一点,价格就差远了,这叫细节。我这两块(那块已经卖了,我们就能看见一块)长得好,天生丽质,有人愿意买,我就有资格开高价!”
吴先生的话匣子一打开了,可就收不住了,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东西身上有那么一种气息,就和人的气质似的,我买老物件,老物件上都带着老气。一般初学的人只能根据书本上的知识,学些鉴定的要点,书上教不会你怎么看‘老气’。看实物看多了,就知道了,老物件,它会说话。其实新物件也有气质,看得多了,你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一看就长得那么秀气,就那么惹人怜爱,有些东西,也不见得个儿大,但一看就显得那么排场,那么大气,比如印章,比如珠宝,有的一看就是配贵人的,即使质地、做工没有那么精良,也带着一种富贵之气。有的就不行了,看着就俗,即使质地很名贵,也像是给暴发户配的,‘穷人乍富,狗穿皮裤’,东西一拿出来,就是这效果。所以,从一大堆破烂货里边,选出气质超群的东西,也是一种眼力,鉴赏鉴赏嘛,除了懂得鉴,还要懂得赏才行。”
说了半天,您这块松石是多少钱买的啊?
“这个?两块100块钱。”
啊?怎么这么便宜?
“要么说小漏不断呢?说起来这个漏捡的啊,也有点特殊。这东西是新的,但是它们是我从一堆老货里刨出来的。”
这又是从哪说起啊?
“这东西也是在地摊上捡的,我捡它们的时候,它们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那个时候,它们浑身是土,在一堆老玉件里头埋着呢。这堆老玉件大部分是岫玉的,岫玉就是岫岩玉,产于辽宁,硬度不高。现在大街上喇叭里喊着‘五块十块,假一赔十’的镯子、按摩棒,多数就是这种岫岩玉。岫岩玉的质地比较软,一般区分它的方法就是用小刀轻轻划一下,能划动。清末民国的玉花片有很多都是岫玉的。我就想在这里头刨两件完整点的。刨着刨着,就看见了这两块松石。在这一堆碎玉里头,除了岫玉,还有点玛瑙、蜜蜡什么的,不过那些都是老的,只有这两块松石不老,新的。和它们都混在一起,上面都是土,也不好看。我把它捡起来了,问多少钱一块。摊主看了我一眼,特别不屑,一看你就是个外行,就这俩是新的,你就挑这俩。给100块吧!我也没多砍,俩100块吧(都砍了一半了,还没多砍?)。摊主也没说话,闭了一下眼,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我就把它买下来了。买回来,好好地洗一洗,洗干净了用麂皮沾上点婴儿油好好地擦一擦,再往灯光底下一摆,你还能想象出它们灰头土脸的样子吗?这种品相的松石,就是您现在拿出1000块,让我到别的地方去给您找一块,我也找不来。”
吴先生把东西放回柜子里,又接着说:“在收藏市场,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就是想买老东西的人就特喜欢找那带着土,带着泥的,一看,就觉得有年代。但它真的有年代吗?作旧的人都是抓住了这种心理让无数人“打眼”、“吃药”,痛悔不已的。买新东西的人呢?正好反过来,就喜欢那种干净漂亮的,要是带土带泥的,就没人要。可是我呢,就喜欢反着来。不过你们可别学啊,没有多年的经验,想捡这种漏,基本是没有可能的。”
性情中人
吴先生把松石放回原处去了,我们的眼睛空闲出来,东看看,西瞧瞧,就忍不住把那对小兽拿下来了。那是一对木雕的小狮子,狮子上的漆都有点脱落了,小狮子嘴里的球还可以动。很是好玩。
那这对小兽是哪里来的啊?
“这个啊?这是我用东西和人家换的。”
怎么还以物易物啊,您去原始部落来着?
“原始部落倒是没去,但这东西确实是换的。人家不卖,只愿意换。前几年,我去南方的一个小村子玩,本来也没打算买东西,但住在老乡家的时候发现了这对小狮子,我说我想要,老乡不给,我说不白要,我拿钱买。老乡说不卖,这是以前老房子里的东西,前辈留下来的,不能卖。我没办法,也不能抢啊。又在他家住了两天,他家在县城里上中学的孩子回来了,知道他们也学外语,我就拿出电子词典来跟他显摆。我是个上进的人,那时正在恶补外语呢,随身都带着这东西。果然,那小孩馋得不得了,我就得意洋洋地去跟他爸谈判,怎么样,拿你的小狮子跟我换不?我想他肯定得左右为难半天,这种事,我以前也干过,而且有种恶人的心理,看着人家患得患失,又贪我的东西又不舍得他的东西,我就想偷着乐。”
什么人啊!
“没想到的是,这回他一口就答应了。他说老辈们还能盼什么呢?不就是盼孩子以后能有出息吗?老辈们的东西留下来也就是留个念想,要是这东西能对孩子有点用,他愿意换。只要儿子能好好念书,能考上大学,别说这狮子了,只要他有的东西,什么他都舍得拿出来换。我当时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我走的时候给他们留了我的地址和电话,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把电子词典留下了,我说狮子我也不要了,但父子俩硬把狮子给了我,说得交换,不能白拿我的东西。其实如果他们不白拿我的东西,就等于我白拿他们的东西。因为我那个破电子词典本来就是二手的,又用了一阵子,连50块钱也值不了,可是这对狮子呢,我起码可以卖到2000块。我想要是有一天有买主要了我这对狮子,等他付完钱,我就把这个故事告诉他。卖狮子的钱,我一分都不花,我要把它们存起来。要是那个孩子能考上大学,我要加倍寄给他,因为他有一个很穷的富爸爸。”
本以为吴先生信奉的只是玩乐人生,没想到人家也是个性情中人。
(摘自《捡漏――古玩行里的传奇故事》,朝华出版社出版,定价: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