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上空风云变
北京时间2001年4月1日上午,美国一架EP-3军用侦察机又飞到我国海南岛东南海域上空活动。我空军两架歼―8战斗机立即起飞对其进行跟踪监视。9时7分,正当我方军机在海南岛东南l04公里处正常飞行时,美国的侦察机违反飞行规则,突然大角度转向,撞上我方一架军机,
看上去这是一桩偶发事件,其实有其必然性。自从新中国成立后,美国就从未中断过对我国沿海的侦察飞行。从2000年下半年起,美军飞机侦察活动更加频繁,而且越来越贴近我们的领海。我们通过各种渠道多次向美国方面提出交涉,要求停止此类侦察活动,但他们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
首轮较量硬碰硬
外交部主管美国和大洋洲事务部长助理周文重在事发当天就紧急召见了美国驻华大使普理赫,提出严正交涉和强烈抗议,强调事件的责任完全在美方,美方必须对中国人民做出解释。
对于“撞机事件”,美方调门很高,气焰十分嚣张,根本不想承担责任。普理赫声称,他不能同意中方关于“撞机事件”责任的说法。对于中方坠毁的飞机和失踪的飞行员,美方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遗憾”,虽然表示愿协助中方搜救失踪飞行员,但更多地是一味要求中方尽快“释放美军机的机上人员,并归还美国侦察机”,甚至提出不准中方人员登上美国飞机进行检查。
周文重当即驳回了美方的狡辩,拒绝了美方的要求,并强调,对美方给中方造成的损失,以及美机未经许可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中方机场一事,中方保留进一步向美方交涉的权利。 美国一向善于操纵舆论,先声夺人。北京时间2001年4月1日下午三时许,也就是“撞机事件”发生后六小时,美军太平洋总部便在其网站上发表了一份简短声明,将“撞机事件”公之于世。声明要求中国政府按照国际惯例,保持飞机的完整,保证机组人员的安全,为飞机和机组人员立即返回美国提供便利条件,而对中方飞机被撞后坠毁、人员失踪,则只字未提。
针对美国方面蛮不讲理的态度,4月2日晚上,周文重再次召见普理赫,向美方表明中方严正立场。他告诫美方要正视事实,承担责任,向中方道歉。
可是,两天过去了,美方的态度依然很强硬。
2001年4月2日和3日,布什总统连续两次发表讲话,表示美国的优先考虑是机组人员尽快返美,以及侦察机须在未经“破坏或摆弄”的情况下完整归还美国;说什么美国已经给中国时间来做正确的事,现在是让美机人员回家和归还美机的时候了。他还声称,这一事件可能破坏两国建立卓有成效关系的期望。
与此同时,美国海军竟以“监控局势发展”的名义,派遣三艘驱逐舰前往海南岛附近游弋,并在南中国海地区停留。
美方的态度和做法让我们感到很气愤,自然也引起中国公众的强烈反应。互联网上已有不少人提出要向美国驻华使馆抗议示威,甚至要求中国政府依法审判美机组人员。
被迫道歉美让步
经过我们多次坚决斗争,美方有所触动,态度有所转化,开始趋于务实。
美国东部时间2001年4月4日,鲍威尔国务卿在美国国务院向媒体表示,他对中国飞行员失踪表示“遗憾”。鲍威尔当天还以个人名义致函钱其琛副总理,提出美方愿和中方一道为两国关系努力,使这一事件成为过去。
次日,布什总统在全美报业编辑协会年会上讲话时,也对中国飞行员失踪和中国损失一架飞机表示“遗憾”。他还强调:“我们同中国的关系十分重要”,“不应让这个事件影响(美中)关系的稳定。”
为让美国方面认清形势,承担责任,做出道歉,我们与美方进行了艰苦的斗争。
在北京,从4月5日到10日,周文重部长助理与普理赫大使进行了11轮艰苦谈判,最多时一天谈了3次。较量的焦点主要是,美方必须就撞毁中方飞机、导致中方飞行员失踪及美机未经许可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中国机场,向中方道歉。
在华盛顿,杨洁篪大使频繁约见美政府官员、前政要、重要议员,希望他们发挥影响,推动布什政府早日向中方道歉。
但是,形势严峻的一面还很突出。美国舆论不理解中国依法对美机进行的调查取证工作,声称中国实际上已将美机组人员扣作“人质”。在美国媒体煽动下,一些美国民众,特别是美方机组人员家属情绪激烈。
据我国驻美国大使馆告之,那段时间,使、领馆连续接到不少恐吓电话,一些人还有组织地到使、领馆门前示威。白天,常看到路旁的树干上飘着黄丝带,据说是象征对亲人的思念;到了傍晚,一些人则在使馆大门前不远处举着蜡烛,守夜祈祷。还有人竟在街上拦住我们的外交官,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嚷:“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的人回家?”美国内一些反华势力更是蠢蠢欲动,伺机破坏中美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杨大使接受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采访,通过摆事实、讲道理,说明真相,阐明立场,直接做美国公众的工作。杨大使对事件做了一个美国人容易理解的比喻:一伙人总在你家门前转悠,家里有人出去查看,结果自家的车子被毁,人也失踪了。对此,家里人总该有权利做一点儿调查吧,对方至少应该道个歉,这“非常重要”。他希望美国人民自己做出公正判断。
这次采访播出后,对美国的舆论产生了积极影响。据媒体称,在杨大使接受CNN专访之后,赞同美国政府向中国道歉者的比例大幅度增加,由最初的不足20%猛增到后来的50%以上。有的美机组人员家属表示,如美方道歉就能让他们的家人回家,他们支持向中方道歉。
六易其稿道歉信
在我们的压力下,美方开始让步了,但步子迈得很不情愿。
2001年4月5日晚,美国驻华大使普理赫给外交部送来了一份以普理赫名义写给我的信,算是美国政府给中方的道歉信。
我们要求美方必须满足三项要求:一是美方必须以适当的英语措辞,对事件本身、中方飞行员和飞机损失及美机未经许可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中国机场,进行道歉;二是在飞机降落问题上,美国人必须承认“未经允许进入中国领空”;三是美方应对中方妥善安置机组人员表示感谢。
但是,在信件第一稿中,美方仅轻描淡写地对中国飞行员的失踪表示“关切”,对于其他两项内容也未能满足我们的要求。这离我们的总体要求相去甚远,当然不能接受。我们当即批驳美方毫无诚意,指出这根本不能作为商谈基础,美方必须道歉,否则双方就没有必要再进行接触。
看到我们的态度非常坚决,美方不得不再次软化立场,表示愿意和中方探讨修改措辞,满足中方要求。
6日上午,美方递交了第二稿。在这一稿中,美方对王伟家属、朋友和战友表达了遗憾,但同时又称美国政府不能对此“事故”道歉。对美方的顽固态度,我们再次坚决顶回。
6日晚,美方递交了道歉信的第三稿。7日上午,我们再次对道歉信的内容提出意见,要求他们修改。我们明确告诉美方,如不按中方意见进行修改,中方决不接受。
美国人无路可退,不得不再做修改,于当天中午,向我们递交了道歉信的第四稿。在这一稿中,他们接受了美国应向中国人民道歉的要求,但又称,中方应允许美方在不迟于5月7日前,将美机运离中国。美国人居然给我们提出了条件。这是不能接受的。我们决定再做交涉。
4月8日,周文重部长助理同普理赫大使又先后进行了两轮磋商。当晚,美方向我们提交信件第五稿。这一稿在表示歉意时加重了语气,相关表述都改用“very sorry”(深表歉意)的措辞。美方还接受了在信中增加“未经许可进入中国领空”的内容、对中方妥善安置美方机组人员表示感谢,并且去掉了“中方应允许美方在不迟于5月7日前将美机运离中国”的内容。
这一稿基本符合了我们的要求。当晚,美方又应中方要求,在对信中的一些措辞进一步修改后,向我们提交了新的道歉信。这是美方向我们提交的第六稿。
在这次围绕“撞机事件”的斗争中,焦点是道歉问题。因此“道歉”一词变得重要、敏感。在英文中主要的词有三个:“apologize”、“sorry”和“regret”。专家们认为,其中最正式的是“apologize”;其二是“sorry”;语气最弱的是“regret”。
另外,如果一国政府对另一国政府说“sorry”则肯定是“道歉”。如需加重语气,可在前面加“very”或“deeply”等修饰词。
接受道歉
就美方道歉信内容达成一致后,双方商定于2001年4月11日由美国驻华大使普理赫代表美国政府正式递交中方,我则代表中国政府接受道歉。
下午5时30分,普理赫准时来到外交部,我在外交部橄榄厅会客室接受了美国政府全权代表、驻华大使普理赫代表美国政府递交的关于“撞机事件”的道歉信签字文本。
接受道歉信后,我对普理赫说,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们理解美国人民和机上人员家属盼望机上人员早日回国与亲人团聚的急切心情,鉴于美国政府已向中国人民道歉,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中国政府决定允许上述人员在履行必要手续后离境。
听了我的话后,普理赫似乎松了一口气。
机组人员允离境
2001年4月12日,中方在海口美兰机场向美方移交了美EP-3侦察机上的24名人员,允许他们乘坐美国政府租用的一架商业包机从海口出境回国。当天距西方的复活节还有两天。
在处理美军机上人员问题上,我们始终做到入情入理。美方部分人员回国后抱怨说他们受到了严格监控和长时间审讯,说我们把他们当做“人质”扣押。这些人弄错了自己的身份。要知道,他们并不是游客,更不是贵宾。他们是不速之客,是对中国国家安全和主权构成威胁,撞毁中国军用飞机,致使中方飞行员牺牲的美国情报人员!我们完全有权对他们进行必要管束,也完全有权要求他们配合调查取证。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并根据中美领事条约的有关规定,安排美国使、领馆官员先后五次探视,并安排美方机上人员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向他们转交美方送来的日用品,允许他们通过电子邮件与家人联系等。后来,布什总统在美方机上人员返回美国后发表讲话,承认他们“健康状况良好,没有受伤,也未受到不当对待”。
经过与美方的较量,围绕“撞机事件”的斗争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但事情并未结束,下一阶段将转入如何处理美方飞机的问题。
打掉气焰再磋商
从2001年4月中旬开始,以外交部美大司司长卢树民为团长的中方代表团与以美国防部副部长帮办维尔加为团长的美方代表团,就如何处理美方军机问题,在北京进行了反复谈判。
对“撞机事件”的处理,据说美方内部特别是国务院和国防部之间一直存在分歧。两家都在想方设法争夺处理这一事件的主导权。所以,在谈人的问题时,是美国国务院主导;现在该谈飞机了,则变成主要由军方主导。这一次的美方代表团主要由国防部和美军太平洋总部的军官组成,美国国务院仅派了两名官员参加。
这些人以前没有和中国人打过交道。他们一上来就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架势,这是他们同其他国家打交道时的惯有态度。还有人甚至妄言,以前美国飞机也出现过迫降在别国的情况,其他国家都是很顺利地将飞机还给美国,不仅如此,还得给美国飞机加满油。
会谈一开始,他们竟然声称“撞机事件”责任在中方,要求尽快归还美方飞机,允许美方派人查看并修复美机,还为美国派军机到中国沿海进行侦察飞行无理狡辩。谈判中,对一些具体问题,尽管前一段中美双方已经谈得差不多,甚至已经定下来了,他们也居然全盘推翻。
我们当然据理驳回,并对他们进行“再教育”。我方谈判代表告诉美方,要想解决问题,就必须充分认识事件的严重性,采取务实和建设性的态度,对中方的要求做出积极反应,以利于事件的妥善解决。否则,免谈!
“大卸八块”EP-3
2001年5月10日,美方的技术评估小组对飞机评估后,提出派技术人员赴陵水机场,将飞机修复后,整机飞离海南。
就在三天前,美方竟然又恢复了对中国近海的侦察飞行,这是自“撞机事件”发生后美方首次恢复此类飞行。我们立即出动战机对美机进行了跟踪、监视。在此情况下,美方要我们同意他们把飞机修好再飞回美国去,简直欺人太甚!
美国人的要求当即遭到我们的断然拒绝。
我们坚持美军侦察机不可能修复后整机飞回去。
我们强调,鉴于美机的性质,如何返还飞机问题,不仅仅是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政治问题。飞机修复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整机飞离中国,这是不可能的,中国人民是不能接受的。
我们告诉美国人,最好丢掉幻想,考虑用其他方式将飞机运回去。
美军侦察机虽然一直停放在海南陵水机场,但如果飞机不拆,返还时必须从海口机场出境。而美国EP-3侦察机是一架大型飞机,长三十五米多,高十米,翼展达三十多米,无论从陆路还是海路,都不可能运离陵水机场。从陵水机场走陆路到海口,要经过隧道,飞机不拆根本无法通过。如果走海路,仅仅把飞机运到船上去,就需要专门修一条新路,这条路当然得美国人自己掏钱来修。
最后,美国人考虑再三,不得不提出将飞机拆解后再运走的新方案。他们决定从俄罗斯航空公司租用一架安―124型远程重型民用运输机,把拆卸后的美国飞机运走。我们同意了这一方案,并表示愿意向美方提供必要协助。
“撞机事件”后,EP-3飞机一直停放在海南陵水机场。那段时间,海南天气变化无常,时而烈日炎炎,时而阴雨绵绵,还有台风将至的消息。这架飞机一直尴尬地趴放在我们的机场上,早已失去往日那种神气,只能等待着被大卸八块的命运。
2001年6月15日,美方派出的负责拆解飞机的l2名技术人员乘坐美方专机,抵达海南三亚凤凰国际机场。
次日,美方从俄罗斯航空公司租用的安―l24型远程重型民用运输机,也抵达陵水机场,飞机上装载了拆解飞机用的铲车、吊车、工具箱和用于包装的木材等设备。由于拆解飞机所需设备较多,安―124运输机先后分五次运入这些设备。
6月18日,拆运工作开始。拆解工作持续了十多天,直到6月29日中午才全部结束。
在飞机拆卸的过程中,安―l24运输机先后将已经拆卸下来的飞机起落架、天线和机翼等部件,分批运回美国。
7月3日,第十个架次、也是最后一个架次的安―124运输机,装载着美国EP-3飞机机体、机上侦察设备及部分拆解工具,从海南陵水机场起飞出境。一个小时后,美方拆运技术人员也离开陵水机场,于次日上午乘美方专机从三亚机场出境。至此,美国EP―3侦察机的拆运工作全部结束。
(摘自《劲雨煦风》,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年12月版,定价:58.00元)